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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红小说叙事研究——以生死场为例

2010届本科生学位论文学校代码:10269 華東師範大學

萧红叙事结构研究

——以《生死场》为例

The study on Xiao Hong’s novel structure

——"Life and Death" as an example

院系:人文学院汉语言文学系

专业:汉语言文学

指导老师:

班级:

学号:

姓名:

2014年5月完成

中文摘要

萧红在小说结构上的创新之举是非常明显的,特别是在《生死场》这部早期作品中。在《生死场》中,萧红以对“意象”的重复轮回叙述展示其对于生命存在的深深质问,这种轮回叙述也形成了章节内部间的有效联系,并且延伸到了文本以及文本之外,和叙事节奏相互应和。使得文本内容之间形成紧密关系的还有文本隐含的对于人和物、男性和女性、父母和孩子、地主和农民、中国和日本这五对关系的详尽叙述,这五对关系形成纵向和横向的交错关系的背后都是对权力的争夺作为支撑,以此关注弱者的生存状态,关注人类的生存境况。本文将对以上两点进行深入探析,探索作者独具匠心的谋篇布局方式,成功地打破传统小说在结构上的束缚的重大意义。以此再次提起萧红的意义。

关键词:萧红生死场叙事结构

Abstract

It is very obvious that Xiao Hong is a pioneer in the innovation of novel structure, which is especially embodied in her early work called Life and Death. In this book, she uses cycling narration to talk about its “images” which expresses her deep queries towards the existence of life, and this method guarantees the effective connection between each chapter, besides, cycling narration also extends beyond the text and echoes with the rhythm of narration. Besides the narrative method, what strengthens the connection of the content is the specific narration about five relationships, including people and things, males and females, parents and children, landlords and peasants, China and Japan.The crisscross of vertical and horizontal relationships among these five relationships is based on the competition for power, which actually is to pay attention to living condition of the weak and the survival condition of human beings. This paper will analyze these two points deeply to probe into Xiao Hong’s unique planning of structure as well as the significance of breaking the limits of traditional novel structure.

Key words: Xiao Hong Life and Death novel structure

目录

中文摘要.......................................................................................................................................... I Abstract ......................................................................................................................................... II 目录...............................................................................................................................................III 引言. (1)

一、环境和人性的二重奏——对生命存在的叩问 (3)

(一)闪光 (4)

(二)太阳 (5)

(三)荒山和乱坟岗子 (8)

二、二元对立关系的同构——对物质和权力的争夺 (11)

(一)人和物(价值) (11)

(二)男性和女性 (13)

(三)父母和孩子 (16)

(四)地主和农民 (18)

(五)中国和日本 (19)

结语 (23)

参考文献 (25)

致谢 (26)

引言

1935年12月,中篇小说《生死场》的发表“给上海文坛一个不小的新奇和惊动”①,使得东北女作家萧红确立了在现代文学史上的牢固地位。对于萧红《生死场》的研究主要分为主题研究和叙事研究。其中主题研究相对来说比较成熟,先后有鲁迅、胡风、周扬、王瑶、钱理群、葛浩文等著名评论家对《生死场》的主题进行了研究,由于时代主流和各人所站立场的不同,使得《生死场》的主题分化为“抗日文学”说、“生死哲学”说、“女性主义”说等方向。新时代虽然有一部分学者借用了一些西方文艺理论对其叙事方面进行了的评析,例如邢燕的《反讽的叙事策略——从萧红小说的散文化倾向谈起》探讨了萧红小说中的总体反讽、语言反讽和结构反讽在其散文化小说中的运用、葛亚萍的《从<生死场>看萧红小说的艺术特色》对《生死场》的叙事特点、修辞手法和艺术风格进行了细致的阐释等。《生死场》作为一个非常经典的叙事范本,值得我们对其独特的叙述结构进行更加深入的研究。

“有一种小说学,小说有一定的写法,一定要具备某几种东西,一定要写得像巴尔扎克或契诃夫的作品那样。我不相信这一套。有各式各样的作者,有各式各样的小说。”②这是萧红在小说写作上的一贯主张,而萧红正是按照这样的主张去进行她的写作的。在萧红的成名作《生死场》中也能充分体现萧红写作不拘泥于传统、极富创造力的表现艺术,独立于小说家之林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这种独特性体现在叙事结构的独特方式。

对萧红叙事结构的研究比较有代表性的是摩罗的“文本断裂说”③。社会科学论坛2003年10月刊了根据2002年5月17日在摩罗在北京大学演讲的录音整理的论文——《<生死场>的文本断裂及萧红的文学贡献》,该文认为《生死场》的前三分之二和后面的三分之一之间在内容上存在一定程度上的断裂,其中第十、十一章是“作者在结构上做的缝合手术,目的是弥补文本内部的断裂。”

④①有很大一部分研究者对此持赞成态度,更有研究者认为萧红的小说结构非常

①许广平,王观权编,追忆萧红,北京:东方出版社,2011年5月。(P53)

②张毓茂,东北新文学论丛,沈阳出版社,1989年3月第1版。(P118)

散乱,章节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每一章节都可以独立成篇。虽然以上两种说法都有一定的道理,但是经过对文本的更深入的体悟,本文对以上说法,并不十分赞同。

萧红小说的结构是值得我们深刻思考的。表面看起来萧红的《生死场》存在“文本断裂”或者说没有贯穿始终的情节结构和相对完整的人物关系而显得散漫,但在这表象之下,文本之间有着更为深刻的内在秩序。杨义也曾在《中国叙事学》中说道:“结构整体的意义就不能简单地等同各部分相加的总合,而需要在综合之外追加上更带有本质价值的深层意义。”②所以,在表象之下探求文本的内在秩序显得尤为重要。

一、环境和人性的二重奏——对生命存在的叩问

鲁迅曾为萧红《生死场》写序,在艺术层面上是这样评价的:“女性作者的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叙事和写景,胜于人物的描写。”①而胡风在其《读后记》中评价说:“……蚁子似的生活着,糊糊涂涂地生殖,乱七八糟地死亡,用自己的血汗,自己的生命肥沃了大地,种出粮食,养出畜类,勤勤苦苦地蠕动在自然的暴君和两只脚的暴君下面。”②这二人的评价非常准确地说出了《生死场》在环境描写和对人性的描写两方面的卓越表现。细读文本,我们就会发现,萧红在描写环境时并不是简单地描写环境,在描写人性的时候并不是直接地描写人性,萧红的环境描写中时时蕴藏着对人性的描写,在人性描写中时时表露出对生命存在的叩问。《生死场》整部小说贯穿着有意义的环境描写及其对于人性的关注,其细腻的笔触和观察力,以及真诚的对于生命存在的关注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史上是十分罕见的,将环境和人性相结合并且以此构成文本的结构,提出对生命的关注的方式更是仅此一家。

所谓“叙事和写景”③中的“写景”在《生死场》中并不是大段大段的环境描写,而是片段化的细腻的环境描写或者是对意象的重复运用。而这些景物描写常常带有作者深深的情感,构成文本内部深刻的联系,将文本紧密地联系起来。这种环境描写虽不是连续性的,但总是和叙述的节奏、文本的主旨和发展形成某种对应的关系。《生死场》中描绘的是最底层的农民们的生存状态,所描绘的景物也是农民每天都接触到的自然环境,是和农民的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环境,是和农民们的生存状态息息相关的环境。由此,环境描写和农民以及农民的生存状态就有了某种相对稳定的联系的契机。下面是关于文本内部十分隐蔽而又不容忽视的“意象”的几个案例:

①鲁迅,生死场·序言,萧红文集(第1卷),安徽文艺出版社,1997年7月版

②胡风,生死场·读后记,萧红文集(第1卷),安徽文艺出版社,1997年7月版

(一)闪光

作为串联文本的契机而存在的有很多个意象,这些意象都有着非常的意义。比如闪光。“闪光”是指“突然一现的或忽明忽暗的光亮”①,在文本中多次出现的“闪光”不仅仅是自然的光亮,更是人的思想中忽明忽暗的光亮,刺激着人的大脑让人突然产生某种兴奋、热血沸腾的感觉。文本中写到“闪光”的地方有很多,举例子来看:

(1)

天边小的闪光不住地在闪合。王婆的故事对比着天空的云:

(2)

一条闪光裂开来,看得清王婆是一个兴奋的幽灵。全麦田,高粱地菜圃,都在闪光下出现,妇人们被惶惑着,像是有什么冷的东西,扑向她们的脸去。闪光一过,王婆的话声又连续下去:

(3)

闪光相连起来,能言的幽灵默默坐在闪光中。邻妇互望着,感到有些寒冷。

狗在麦场张狂着咬过去,多云的夜什么也不能告诉人们。忽然一道闪光,看见的黄狗卷着尾巴向二里半叫去,闪光一过,黄狗又回到麦堆,草茎折动出细微的声音。②

三个例子中,自然界的“闪光”也提起并揭示了人物内心的“闪光”——激动,兴奋。例(1)中“天边小的闪光不住地在闪合”表现的其实是人物内心细小而反复出现的“激动”,“天空的云”是“和煤山样,快要燃烧似地”,可见王婆的故事让她自己“快要燃烧”起来。王婆为什么如此激动呢?原因不仅在于王婆本身是一个爱讲故事的人,一讲故事就进入兴奋的阶段,更是由于所讲故事的内容,是自己的女儿的惨死——这一极大的悲剧给了王婆一种回忆的快

①参考《现代汉语词典》中对“闪光”的解释,第1188页

感,并且女儿的惨死是在王婆的见证之下的过程,这又给了王婆以强烈的冲击和快感。王婆这种几近畸形的心理反应正是人性当中对于死亡的期待和快感,体现的是最为原始的人性。王婆的故事讲到高潮处,王婆更是兴奋,例(2)中作者描绘到:“一条闪光裂开来,看得清王婆是一个兴奋的幽灵”①,和王婆对比着的写的是邻妇们的反应,邻妇越是显得震惊,王婆就越是得意和兴奋,而且,王婆由此又想到麦堆,想到麦子收成好,就更兴奋了。王婆的得意和兴奋来源于在邻妇面前的优越感——见证了自己亲生孩子的死亡过程、麦子的收成似乎因此而更好,并以此来提醒旁人自我的存在。就这样一个间断而短小的对于“闪光”这一意象的运用,就深刻揭示出了王婆对于物质的看重,孩子相对于麦粒来说是不那么重要的,揭示出农村生命意识的淡薄,体现了农妇对于生命的漠视,也从侧面体现出人性的冷漠,作者以此提出生命的危机。

另一方面,“闪光”的每次出场总是伴随着人物叙述的停顿或是叙述视点的转换,就像电影镜头的切换一样,切换的时候总是带上“闪光”这一中介。上一例中王婆开始讲故事前“闪光”出场,到中间停顿的时候,叙述视点转换到听众上,“闪光”再次现身,到王婆的故事讲完,“闪光”又出现了,黄狗从麦场到向二里半叫去中间又有“闪光”作为中介,“闪光”一过,黄狗回到麦堆,而隐含作者的视点从王婆身上转移到黄狗,再从黄狗转移到二里半身上,都是“闪光”作为连接点。事情从二里半的糗事转移到村庄为着未来的大雨而惊恐收东西的场景时,还是“闪光”作为转接点,而当隐含作者的视点又转回二里半时依然是“闪光”作为中介。“闪光”在此充当了缝合隐含作者视点转换跳跃的针线,也成为叙事节奏松紧相间的“润滑剂”,避免了叙事一直处于紧张或是过于松弛的状,这就使得文本显示出起起伏伏有节奏感的乐章一样的美感。所以,“闪光”这一意象的反复使用不仅能够揭示出作者想要表达的主旨,也在文本内部结构之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连接作用,甚至让文本的结构显示出音乐般的节奏美。

(二)太阳

“太阳”也是作为一个作者描写的景物中非常重要的意象而存在。麻面婆

在暴烈的太阳之下找到杨树荫,“在荫影中洗濯衣裳”①,其他的所有生物,除了不怕太阳烧毁翅膀的蝴蝶和必须要劳作的麻面婆之外,都回藏起来了,都休息了。麻面婆就从众多生物中“脱颖而出”成为作者描写的对象,并且具有特殊性。“太阳”的灼热和温度让麻面婆汗如雨下却没有时间擦拭,可见麻面婆在家中的忙碌程度为所有生物之最,象征着女人在夫权体系下生活的艰辛程度为所有生物之最,从侧面反映出妇女在农村的艰苦非人的生活状态。紧接着又是两段对“太阳”的描绘:

浓烟遮住太阳,院一霎幽暗,在空中烟和云似的。

篱墙上的衣裳在滴水滴,蒸着污浊的气。全个村庄在火中窒息。午间的太阳权威着一切了!②

“浓烟”、“遮住”、“幽暗”、“蒸着”、“窒息”、“权威”这些动词、形容词的出现使得文本的氛围变得压抑,烟云遮蔽,似乎是风暴前夕的紧张膨胀着一切,爆发前的极致忍耐,最终都归结于:“午间的太阳权威着一切了!”③这是一种特别有象征意味的言说方式:午间的太阳是最毒最辣的,对人的伤害也最大,但是同时太阳光和热也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基础条件,特别是对靠天吃饭的农民来说,天气好才能收成好。午间的太阳不仅仅是权威着农民现在的情绪,更是权威着农民的收成情况。所以,对农民来说,“太阳”主宰着他们的过去、现在、未来。因而,太阳和农民之间的关系是:太阳给予了农民以光和热,滋养着农民让农民得以存活,对农民来说也是莫大的恩情;同时太阳也毫不客气地显示出自己的权威,用自己的光和热的毒辣来惩罚农民,使得农民不得不臣服,由此,太阳主宰着农民。归结起来,太阳和农民之间存在着亲密相关而不可分离的关系,一种农民依赖太阳的同时又被太阳所控制,太阳给予光热的同时又收获控制和权威的快感,征服着农民的一切。而根据接下来的描绘我们可以得出“太阳”不仅仅是单纯的自然界的太阳,也作为相对女性来说掌握权力的“男性”的代言:二里半虽然在外面找羊反被别人打,只得到处逃窜,但是回到家中,他就是家中唯一的成年男性,因而是家中唯一的主宰,他主宰着麻面婆的

①同上。

②《萧红集》,秦弓编注,花城出版社,2006年,第18页

劳动(从他对麻面婆随意呼号的态度和麻面婆战战兢兢忙忙碌碌中可以看出),主宰着麻面婆的喜怒哀乐,主宰着麻面婆的一切。故而,男性和女性之间的生存关系也就类比于太阳和农民之间的亲密关系,女性可悲的生存状态也即农民的生存状态的缩小版,女性和农民的悲惨生活却不自知的悲剧延展了小说的内涵,同时也为后文对女性命运的诉说和对生命存在的叩问作下铺垫,在文本中有重要的地位。

另外,“太阳”这一意象不仅是作为“男性”压制“女性”的代言,也代表了生命力以及一切权力的主宰。在第九节“传染病”中,太阳常常是“血一般昏红”:

(1)太阳血一般昏红;从朝至暮蚊虫混同着蒙雾充塞天空。

(2)“天要灭人呀!……老天早该灭人啦!人世净是强盗、打仗、杀害,这是人自己招的罪……”

(3)太阳变成暗红的放大而无光的圆轮,当在人头。昏茫的村庄埋着天然灾难的种子,渐渐种子在滋生。传染病和放大的太阳一般勃发起来,茂盛起来!①

这一节中所描绘的是因为传染病而处于病态、濒临绝灭的村庄,雾充塞着天空,一切都变得更加压抑,在“太阳”变昏红变成无光的圆轮的时候,人世间充满着昏暗和混沌,成了一个一切罪恶、丑陋都像传染病一样爆发和传染并且侵吞着每个人的身体和灵魂的世界,天灾和人祸都在向村庄发出怒吼,席卷着村人们,逼着人们走向死亡,走向乱坟岗子。然而,太阳为什么会变昏红呢?不仅是太阳本身的变化,也是看者心态和处境的变化。一是预示着在新事物面前地主和男性的没落;一是农民在面临病痛折磨时候的虚弱,太阳在其眼中被放大,也是人们生存境地变得混沌,人的精神受到创伤从而看太阳变得模糊的原因。农民变得迷茫,不知路在何方:

村中的赵三一直为那卖不出去的镰刀而伤心。当初用来反抗地主的“镰刀”现在要拿出来卖了,“镰刀会”也不复存在,人们反抗的行动遭遇失败并且永远

刺痛着赵三的心,这中间反映的是农民内心的压抑和迷茫,不知未来道路该去向何方,失败感也摧毁着农民心底细微的希望,人们开始绝望,不知生命该如何继续,走向死灭。

而在日本入侵之后,太阳又开始像压迫者一样压迫着农民了,“太阳有点正中了!树影做成圆形。”侵略者在此时取代了地主充当了“太阳”“权威者”的身份,侵略者的压迫激起了群众的反抗,这次反抗在一定程度上让生活没有光亮而呈现一片死寂的村庄重新有了活力,人们有了一些觉醒,生活燃起了一点亮光。可以说,“太阳”权威着一切,也承载和主导着人们的希望。而这希望或是绝望都完全和小说的情节相对应,形成结构上的呼应。

写太阳也就是写人,写太阳和万物的关系也就是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写太阳和人的关系也就是写男性和女性之间的关系,写太阳即是写人性。太阳始终是作为在人之上的存在,照耀和观看着人的存在状态,在整个小说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和地位。

(三)荒山和乱坟岗子

“荒山”这一意象虽然出现的次数比较少,但是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它和“坟场”、“乱坟岗子”一样,分别作为月英、小金枝等人的葬身之处,意味着生命的终结之地处荒凉,更有生命本荒凉之感。月英是打鱼村最美丽也最穷的女人,性情温和,多情而温暖,却在病后遭遇到丈夫“荒山”般的对待,让她的生命在如此美丽的时段呈现出“荒山”般的死寂,就连一向冷血的旁观者王婆在探望过她之后都无所适从,进入到更深层的烦恼:

王婆提了靴子走出这个傍山的小房。荒寂的山上有行人走在天边,她昏旋了!为着强的光线,为着瘫人的气味,为着生、老、病、死的烦恼,她的思路被一些烦恼的波所遮拦。①

王婆为着月英的命运而悲伤,更为自己的命运陷入人生的苦思,也为人的生命所要经过的这一切而烦恼忧郁。作者也是在此借王婆的体验来说出小说的关键点:生命存在的过程即是生、老、病、死,而在这一过程中,人存在的意

义又是什么呢?是死吗?还是活着受罪呢?这是作者没有回答的问题。但是下面引用的文本将对这一问题提出作者的绝望:

三天以后,月英的棺材抬着横过荒山而奔着去埋葬,葬在荒山下。

死人死了!活人计算着怎样活下去。冬天女人们预备夏季的衣裳;男人们计虑着怎样开始明年的耕种。①

作者用一句话带过了月英的死亡和埋葬,再也没有说其他,写得云淡风轻,这跟前文描写月英凄惨死寂的生活所用的篇幅形成反差。但这并不代表这一句话没有分量。对此描写越是少,就越是能反映出人们对与人的死亡的麻木和对生命的冷漠,越是能反映出作者在此时已经无力多言,而“死人死了!活人计算着怎样活下去”则更是凸显人们对死亡的漠视。作者在“死人死了”后用了惊叹号,似乎是在提起让人们惊觉“人死了”这一事实,又用“死人死了”,死人本身就是死了的,在此作者只是借用死人和活人来进行对照,接下来的那句“活人计算着怎样活下去”则揭示了活着的人们对死人的死亡并不在意的事实。“冬天女人们预备夏季的衣裳”,并不为同是女人的月英的死亡而有所思考,更不对她产生怜惜并联系到自己的生存状态,女人们依然盲目、麻木地活着;“男人们计虑着怎样开始明年的耕种”,男人们更不为月英的死亡悲叹,也不为作为生命个体的惨烈死亡而停下来有所领悟。人们依旧继续着以前的生活,就像并没有发生什么一样。活着的人是多么的麻木!而这,正是作者想要表达的内容。

如果说月英的死、荒山上月英的坟墓不够有代表性,那么文本中对于坟场的描写一定能够说明问题:

坟场是死的城廊,没有花香,没有虫鸣,即使有花,即使有虫,那都是唱奏着别离歌,陪伴着说不尽的死者永久的寂寞。

乱坟岗子是地主施舍给贫苦农民们死后的住宅,但活着的农民,常常被地主们驱逐,使他们提着包袱,抱着小孩,从破房子再走近更破的房子去。有时被逐着在马棚里借宿。②

①同上,第48页。

乱坟岗子不知晒干多少悲惨的眼泪,永年悲惨的地带,连乌鸦也不落下。①人死了听不见哭声,静悄悄抬着草捆或是棺材向着乱坟岗子走去,接接连连的,不断……

过午二里半的婆子把小孩送到乱坟岗子去!她看到别的几个小孩有的头发蒙住白脸,有的被野狗拖断了四肢,也有几个好好的睡在那里。

野狗在远的地方安然的嚼着碎骨发响。狗感到满足,狗不再为着追求食物而疯狂,也不再猎取活人。②

作者多次描写到“乱坟岗子”的场景,以上所举三处,处处透露出生命消逝后的寂寥,正与“乱坟岗子”这一意象相对应。“永年悲惨的地带,连乌鸦也不落下”的一个地方对于死者来说是多么的寂寥,无法言说的冰冷,并且人甚至是小孩子死后都得不到安稳,连肉体都无法保存完好,还要经过日晒雨淋,成为野狗的午餐,而所有的农民都逃不过乱坟岗子,大部分人甚至都没有一口棺材,直接曝露于荒山之上,死尸狼藉任由野狗吞噬。作者在此想要说的不仅仅是死者的世界,也是活人的非人世界。对于死者没有一点尊重,对于生命没有一点怜惜的人间,活人该要如何生存,没有精神寄托的人们只能依靠物质来充实自己,也就成就了这个为争夺物质和主导权力而存在的村庄,人们的生存始终只在现实的物质里。作者再次呈现了对农村里愚昧地生存着的农民的同情,营造了一个让读者浑身发颤的意象(环境),而作者却多次以冷静的笔调写出,更能让读者产生一种压抑感。活着的人看着死了的人是如此处境,也还是会有人自杀(王婆、三岁的菱花和祖母,“死亡率在村中又在开始快速”),活人活着还不如死去,那么,生存于活人的世界的人们该是有多么绝望!

①同上,第69页。

二、二元对立关系的同构——对物质和权力的争夺

关于小说结构争论最大的依然是前十章和后七章之间是否断裂的问题,本文不太同意“文本断裂说”的一个重大原因就是认为《生死场》不存在主题转变的问题,王颖曾对摩罗《生死场》“文本断裂说”进行了重新评估,她认为《生死场》的创作主题一直都是对生与死的思考。这个说法是从文本主旨的角度对“文本断裂说”进行反驳,并具有一定的说服力。除了这一个说法能够支撑《生死场》文本不是断裂的之外,更有主旨之外的在于结构方面的,文本内部存在的一种深刻联系能够说明这一问题。

《生死场》打破了传统小说对于人物和故事的组织结构要求,以片断化的对人和动(植)物、父母和孩子、男性和女性、农民和地主、日本人和中国人这样一层层的螺旋式网性对立关系的述说在文本之间建立了更为深刻的内在联系。文本通过多对二元对立关系的叙述重复轮回着对于权力的解说,最终越来越尖锐地指向了人对于权力的狂热追求,而各权力行使主体间所存在着的更为隐秘而密切的关联则又完善了故事的结构。

(一)人和物(价值)

这种对立关系首先体现在包括动物和植物以及它们所创造出来的价值都作为“物”而成为“人”所压迫的对象,作为提供“人”行使权力的对象而存在,也就是说,“人”对“物”有着绝对的使用和管理权,人是绝对的权力掌控者。第一节“麦场”中“孩子”为了帮助王婆打麦,把小马拉上麦场,结果小马暴跳起来弄得麦穗溅出场外,王婆发挥了作为权力掌控者的威严骂着孩子打着马,而“小孩子不爱它(老马),用勒带打着它走。”①发挥着作为人类对于动物的权威,发泄着自己的不满。而作为老马,因为“一切过去的年代规定了它”,所以面对劳累和鞭打并不暴跳,只是“自己无声地动在那里”,默默承受或者说是习惯于被压榨、被剥削、被鞭打的地位。后来王婆在送老马进屠宰场的时候有些“颤寒”,虽然这其中包含了她自己对于死亡的恐惧,但想到老马将要“下汤锅”,

“悲伤立刻掠过王婆的心孔”,这里面又包含着王婆对于老马的同情。即便是这样真切的同情和恐惧在价值面前依然会全然消失,“算了吧!算了吧!不下汤锅,还不是等着饿死吗?”①卖掉老马换得一张马皮,这也就是老马最后的价值了。所以面对家畜(动物),作为人则像上帝一样决定着动物的一切,同时作为动物是无从反抗,也是从未做出反抗的事情。

然而,人在动植物或者能够体现出物质价值的东西面前又显得毫无价值,这似乎与人在动物面前的绝对权威相互矛盾。二里半在找羊的过程中因踏碎了邻地的白菜和一颗小树而被打得眼睛晕花起来并被一只搅酱缸的耙子打得到处跑,这一经历在二里半的心中留下了可怕的阴影,提到羊就会在脑中旋着挨打的事情;金枝的母亲向来是爱护金枝的,“可是当女儿败坏了菜棵,母亲便去爱护菜棵了”,因为“农家无论是菜棵,或是一株茅草也要超过人的价值”;“冬天,对于村中的孩子们,和对于花果同样暴虐。他们每人的耳朵春天要脓胀起来,手或是脚都裂开条口,乡村的母亲们对于孩子们永远和对敌人一般,当孩子把爹爹的棉帽偷着戴起跑出去的时候,妈妈追在后面打骂着夺回来,妈妈们摧残着孩子永久疯狂着。”小孩子平儿因为冷穿上了父亲要穿三年的大毡靴子,“球一般滚转”“跌在山根的大树干上”②,王婆并没有去扶起孩子对其进行安抚而是“宛如一阵风落到平儿的身上,那样子好像山间的野兽要猎食小兽一般凶暴。”③王婆提了靴子让平儿赤着脚回家。在这里,人和人之间的矛盾都因物而起,菜棵、树和靴子等物的价值超过了其所属者之外的人的尊严和价值。(在这里需要强调动植物的价值使用权在于其所属的具体的人,并不是所有人。)所以作者在小说中发出了“在乡村永久不晓得,永久体验不到灵魂,只有物质来充实她们”④的慨叹。在《生死场》中,我们体会不到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体会不到亲情,有的只是人对物质所体现出来的价值的关注,人和物质之间的亲密关系,这种关系体现为价值成为人和物之间关系的纽带的同时也成为人和人以及动物之间矛盾产生的关键点。掌握价值,获得价值在这样的一个社会环境下也就意味着掌握了价值拥有者的使用权,掌握了问题的关键点,这体现的是人在心理上一种对权力的疯狂。

①同上。

②同上。

③同上。

(二)男性和女性

在人与人、人与物之间的亲密关系之下是在父权夫权社会下主导权力的男性和权力的受支配者女性之间的二元对立的关系,在《生死场》中,这一传统对立双方之间的关系更为紧密、更为真实、先出更大的绝望。

在《生死场》的男性与女性的关系中,女性只是作为从属于男性并且被男性利用的“工具”而存在,也就是说女性在此时只是一个空有人的外表而实质上被“物化”的存在。男性对属于自己的“工具”有着绝对的“使用权”,这种“使用权”包括男性对女性的性和劳动(生产)能力的“使用权”。首先这种对于男性与女性的关系的叙述更多的不是站在男性的角度,而是站在女性——物化的人——弱者的视角观视女性,通过这一角度所揭示出来的内容更为真实地贴近了女性的心理,而这正是作为女性作家的萧红所具有的优势,加上她曲折而又艰辛的爱情和生活经历,她观看男性的眼光可以说是更为敏锐细腻,更为独特,所以往往能够抓住一般作家看不到的细节。首先,我们看一下麻面婆在家中的活动:

……她的身子向前继续伏动,汗流到嘴了,她舔尝一点盐的味,汗流到眼睛的时候,那时非常辣,她急切用手揩拭一下,但仍不停的洗濯。她的眼睛好像哭过一样,揉擦出脏污可笑的圈子……

裤子在盆中大概还没有洗完,可是搭到篱墙上了!也许已经洗完?麻面婆的事是一件跟紧一件,有必要时,她放下一件又去做别的。

……她知道家人要回来吃饭,慌张着心弦,她用泥浆浸过的手去墙角拿茅草,她沾了满手的茅草,就那样,她烧饭,她的手从来没用清水洗过。①在此,作者花了一页多的篇幅描写麻面婆在家做家务的场景,而且是以一种几近愚、傻、乱、脏的形象来展示这样一位劳动着的妇女——本应该是美丽的妇女。这里的麻面婆在家里时时刻刻都在做事,在大太阳底下流着汗水,任凭汗水流到嘴里眼里都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揩拭一下,不停地洗濯,连做饭前洗

手的时间都被省略掉了。这就足以说明麻面婆的形象为何如此脏乱、如此笨拙了。作者正是通过对麻面婆的生活“丑态”的描写来暗示在男权社会下女性的生存境况是多么的脏乱不堪,角度独特而细腻。

在这样的处境下生存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金枝作为一个年轻孕妇,本也是一位梳着漂亮辫子的美丽女人,理应受到尊重和保护,劳作程度应该减弱,但事实正相反:

成业在后边,站在远远的地方:

“天黑了呀!你洗衣裳,懒老婆,白天你做什么来?”

天还不明,金枝就摸索着穿起衣裳。在厨房,这大肚子的小女人开始弄得厨房蒸着气。太阳出来,铲地的人掮着锄头回来,堂屋挤满着黑黑的人头,吞饭、吞汤的声音,无纪律地在响。

中午又烧饭;晚间烧饭,金枝过于疲乏了!腿子痛得折断一般。天黑下来卧倒休息一刻。

……她知道又要挨骂了!……①

作为丈夫完全不理解妻子的付出和劳动,连作者也站出来为金枝辩白。一天的劳作不仅得不到丈夫的肯定和关心,还得接受丈夫的无理取闹、打骂而连语言上的反抗都不得有。连孕妇尚且如此,何况一般人?

然而这只是身体上的折磨,更大的折磨是话语的压抑和爱的缺失,是心理的折磨和精神上的冷漠。所以萧红所要控诉的不仅是男性把女性作为生产的工具对其进行无限制的索取,还是被男性抹杀了话语权而只作为“性工具”的微弱存在。

文本把成业和金枝的结合的说成是“野兽”压着“小鸡”,将女性比作男性的捕捉物,多次将金枝写成没有生命的“一块肉体”,充分体现了在男性看来,女性不过是一块没有生命的“肉体”,是男性的所属物如同自己猎取来的“物体”,是可以任由自己支配毫无反抗能力的“小鸡”,而女性存在的价值在此体现为属于男性的“工具”,来满足男性生理上的欲望而已。这种生理上的需要体现为对

女性的征服,男性在这种征服中获得了身体和心理两个层面上的极大快感,作为强者的欲望得到了满足,获得了满足的快感,也即获得了强者对弱者行使强者的权力的快感。

在金枝还没与成业成亲之前,金枝怀疑自己怀孕两个月了,然而成业找到金枝只是想要“动作一切”:

他(成业)丢下鞭子,从围墙宛如飞鸟落过墙头,用腕力掳住病的姑娘,把她压在墙角的灰堆上,那样他不是想要接吻她,也不是想要热情的讲些情话,他只是被本能支使着想动作一切。

他的眼光又失常了,男人仍被本能不停的要求着。①

在此,性成为了男性的本能要求,金枝和成业之间也没有任何的爱情可言,女性只是成为了男性获得征服快感和权力享受的承载物。而女性往往还抱有爱情的幻想,直到结婚,这样的幻想才破灭:金枝在“出嫁不到四个月就渐渐会诅咒丈夫”了,“渐渐感到男人是炎凉的人类”。然而这“诅咒”也只是私下的诅咒,在面对男性的时候女性是失语的个体。金枝在婚前面对成业在其孕后的性要求想要说出自己怀孕的事实却只是用手指着自己的肚子让成业看,并没有说出自己怀孕了这样具有实质效应的话语;金枝在生产前依然遭受丈夫的性要求却无法言说自己的痛苦;成业的婶婶在和成业(侄子)聊天的时候时时刻刻都小心翼翼,看见丈夫回来了就“急旋着走回院中,假意收拾柴栏”;在成业的叔叔回想起年轻时候和婶婶之间的事情时候,“女人想过去拉着福发的臂,去妩媚他。但是没有动,……她笑一下赶忙又把笑脸收了回去。她怕笑得时间太长,会要挨骂。”就连“笑”这一动作都只能是瞬间,“笑”太久会挨骂,更别说发出声音了。婶婶和金枝在动作上的自制和压抑以及语言上的障碍、沉默(或者说失语)和所受到的虐待最大程度地表现出了女性在面对男性权威长期受到压制的低下地位,男性恢复到类似动物只有本能而失去了情感的原始状态,而这也使得文本对于权力的描述达到一个高潮:在女性受到极度压抑的同时,男性也成为权力和欲望的俘虏,只为争夺生存的支配权而存在,忘记了男性也是作为人而存在的事实。

然而,这是在女性还有利用价值时候的境况,在女性失去了其生产能力和性能力,即不能成为男性行使支配权的承受者时,死亡是唯一出路。村庄上所有的女人包括最美丽的女人月英也难免于这一悲剧命运。虽然月英的丈夫曾经为月英的病情做过“努力”,但是这些努力都是在月英之外的,请神烧香、去土地庙索药(这些方式在男人看来是治疗月英的病的正确方法,而这恰恰体现了其不自觉的封建迷信),“以后做丈夫的觉得责任尽到了”,开始打骂她,不给她饭吃还撤走了她的被子用坚硬的砖头依住她让这个曾经是最美丽的女人或许也曾给他带来很多利益的女人自己腐烂等死。“砖”这样冰冷坚硬的意象也暗示了月英此时内心的冰冷,更显示了月英的男人对女人的冰冷。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的精神化作死灰。而月英正是这样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而这一切罪恶的根源在于男人对自己的冷漠,但男人毫无愧疚之心。作者通过月英自己对同性的倾诉直接地对男性对女性的身体和精神上的摧残和暴虐作出了强烈的控诉,而作为女性的孤独绝望和人性的荒凉一览无余。这又使文本对于权力的述说达到一个新的高潮:在女性毫无价值时,连一个弱者的地位都不能占据,被驱逐至“强——弱”对立关系的边缘,而成为被遗弃的存在。

(三)父母和孩子

在上文所论的性别关系之下所生育出来的孩子必然成为脱离情感而存在的“物体”,所以在父母与孩子这一关系中,孩子,特别是无行动能力不能创造生产价值的孩子必然处于被支配的地位,有时候甚至成为父母不愿意承担的包袱,因为孩子的生成只是男女性的产物,而性又是不可控的,“养育”孩子只是一种极其自然原始的行为,父母们并没有传宗接代的观念,更没有养育孩子的观念,只是顺其自然地让孩子生或者死,更有甚者让孩子直接死去。

王婆在第一节中祥林嫂似的冰冷地叙述了自己三岁的女儿小钟的死亡,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

“……一个孩子三岁了,我把她摔死了,要小孩子我会成了个废物。”“一条闪光裂开来,看得清王婆是一个兴奋的幽灵。……那和一条小狗给车轮压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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