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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敦语言学派的兴起及其流变

2008年5月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May,2008

第35卷第3期JournalofHubeiUniversity(PhilosophyandSocialScience)Vol.35No.3

伦敦语言学派的兴起及其流变

李开

(南京大学文学院,江苏南京210093)

[摘要]从理论语言学史看,伦敦学派经历了从马林诺夫斯基人类语言学到弗斯语境语言学,再到韩礼德系统功能语言学的发展。后现代哲学使哲学的终极性基础,亦即使认识主客观对象的途径和方法得到根本的转换(转换成符号),是西方哲学中最重要的思想事件,即所谓“语言学转向”,我们无妨说,韩礼德80年代后对他的系统功能语言学的推进,是以符号中介论为其深层理论背景的,或者说与“语言学转向”是一致的。

[关键词]伦敦学派;语境;系统功能;韩礼德;后现代主义

[中图分类号]H0-06[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1-4799(2008)03-0092-06

英国有研究语言学的悠久传统,特别是语音学。早在15、16世纪文艺复兴之前,欧洲大陆还普遍使用古拉丁语,而拉丁语以外的语言如英语等民族语言被嘲笑为俗语时,英语研究已在英国本土引起了人们的浓厚兴趣。正音学、词典学等合乎规范化要求的学问首先发展起来。到19世纪末,出现了像亨利?斯威特(HenrySweet,1845-1912)那样的语音学家,他的《语音学手册》(1877)被誉为“教会了欧洲人语音学,使英国成了语音学这门现代科学的发源地”[1]277。久负盛名的丹尼尔?琼斯(DanielJones,1881-1967)继承了斯威特的工作,成了英语语音学和普通语音学的先驱。

英国理论语言学的创始人是与琼斯同时代的约翰?鲁珀特?弗斯(JohnRupertFirth,1890-1960),因弗斯长期在伦敦大学任教,故以他为首的语言学派被称作“伦敦语言学派”。他培养的学生中最著名者有韩礼德(M.A.k.Haridy)、罗宾斯(R.H.Robins)、莱昂斯(J.Lyons)等。

一、开始于人类学

20世纪英语语言学的兴起,与美国的情况很相像,也是开始于人类学。功能学派的创始人马林诺夫斯基(B.K.Malinowski,1884-1942)原籍波兰,1910年入伦敦经济政治学院研究人类学,从1924年起,先后执教于伦敦大学和伦敦经济政治学院,1938年移居美国,在耶鲁大学任人类学教授直至去世。其时萨丕尔还在耶鲁主事,萨丕尔是1931年到耶鲁任刚刚成立的人类学系主任,1939年去世。如果说萨丕尔从语言和文化的关系中发现了语言自身的描写和语言与世界的假设关系,那么,马林诺夫斯基则发现了语言自身的功能解释和语言与言语情境的关系。萨丕尔开创了美国描写语言学时代,而马林诺夫斯基则呼唤了英国功能语言学时代。这是两位学者的不同学术个性,而他们的共性,都是从人类学走向语言学。

马林诺夫斯基曾在新几内亚东部的特罗布兰德群岛做过实地调查,研究当地土著族的原始文化,发现了语言与社会和文化的关系,而功能是其中的关键。1920年马氏的论文《基里维纳语的分类小品词》描写了与数词、形容词、指示词有关的小品词以及它们的语法特征,但始终强调语义的重要性。他声称语义是解释一切语言现象的基础,语义是语法分析的基础,语义是词汇分类的基础,如此等等。反之,形式标准不是语言解释、语法分析、词汇分类方法的基础。这些界定成了英国语言学的传统。他在分析基里维纳语时说:“在研究各种组织成分的语法特性时,我们时刻都要记住它们的意义。证明一个表达方式应该归为名词、动词、副词或名词性指示词时,我们用的是语义学定义,而不是形式上的定义。”[1]279这是英国传统语言学重意义、不重形式的宣言。对此如何作出语言学上的评价呢?据马氏自己的看法,这样做的好处是:其一,有可能使语法范畴与概念范畴一致起来;其二,毋须另立形式范畴,而能对任何复杂的语言

[收稿日期]2007-01-04

[作者简介]李开(1943-),男,江苏张家港人,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理论语言学、中国语言学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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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构作出分析。西方语言学从索绪尔起,强调语言的形式范畴性质,这与康德以“先验自我”性质的“物自体”为认识的逻辑起点是相通的。马氏恰恰是继承英国经验主义传统,与西方普世思维模式形式化大不一样,强调对象的经验性质,把概念与对象、事物一致起来,又把概念、对象、事物与反映它们情形的语言一致起来。概念、对象、事物本身无须形式化、模式化,反映它们情形的语言也无须形式化、模式化,语言直接概念,语言直接事物,语言直接活动环境,这就是马氏的逻辑。说到英国的经验主义传统,我们可以追溯到17世纪的霍布斯(1588-1679),马克思说他第一次“用人的眼光”,“从理性和经验”引出关于国家的“自然规律”。在思想方法上,与霍布斯同时代的弗?培根(1561-1626)提出了知识和观念起源于感性经验世界的基本原则,主张用归纳、分析、比较、观察和实验等理性方法来整理经验材料,被誉为归纳法的创始人。洛克(1632-1704)则完全继承了霍布斯和弗?培根的经验论思想,提出“知识起源于感觉”,反对天赋观念,认为心灵只是一张白纸,后天获得的经验才是认识的泉源。18世纪的代表性哲学是法国的唯物主义百科全书派哲学,其渊源也是经验论。19世纪的代表性哲学是德国哲学,康德是现代哲学的奠基人。现代语言学的许多流派几乎都可以从这里找到思想渊源和思维模式的影子。19世纪大纛之外还有旗帜,英国的穆勒(1806-1873)和斯宾塞(1820-1903)的实证主义则是这样的代表。穆勒认为感觉是唯一的实在,斯宾塞把知识对象和科学研究的对象都局限于经验所能及的现象范围之内,他还把任何突破人类主观经验的企图都叫做“形而上学”。马林诺夫斯基在英国创立的人类学和语言学在学术思想和研究方法上都是根源于英国本土的经验论,而与风靡世界的德国哲学无关,与通行的形式化语言学说也迥然有异,因而其酝酿和呼唤以经验论为哲学背景的情景语言学是毫不奇怪的。

在涉及语言本体问题时,马林诺夫斯基的内在逻辑是,在做研究工作时,语言与外部语言环境密切相关,而与思维的关系不重要,甚至认为与思维无关。马氏1935年发表的最后一部语言学著作《珊瑚园及其魔力》(第二卷)强调“真正的语言事实是在实际语言环境中的话语”,这是对的。但他同时又认为“孤立的词”(它显然是语言的组成部分,是语言的存在内容和存在方式)“实际上不过是臆造的语言事实,不是高级语言分析过程的产物”。“孤立的词”的本体和作为“高级语言分析过程”的对象,两者完全是一致的,根本谈不上是“臆造的”。在词义问题上,他把“意义范围”定位在“语言环境”,“意义存在于语音与环境的关系中”,“一切词的意义都来自于亲身经历”。另一方面,他似乎又承认词有自己的词汇意义,不运用于一定的语言环境,就会“变成两个或多个语义上不同的单位”[1]282。后面这句话是指词典里的静态词义。应该说,运用于一定环境的词的动态意义与作为语言中的词的静态意义、词典意义是不矛盾的。前者应当成为后者的补充。30年代,马氏接受了华生(1878-1958)行为主义心理学的一些看法,强调任何人都要受到自身的社会经历亦即文化的改造,他把文化看作一个社团的全部制度,各种传统的硬性规定,如语言、技术、社交方式等,这对个人来说就是自身的经历。他还说他的文化理论的全部实质就是把涂尔干(1859-1917)的理论社会集体心理学说变成行为主义。马氏声称他从涂尔干走向华生,实际上主要是接受包含在行为主义中的经验论,强调环境刺激“S…R”部分,大大淡化了语言本身,把语言研究归结为环境制约。

二、弗斯的语境学说和功能语言学

弗斯(1890-1960)有丰富而复杂的经历,当过军人、英语教师,二战期间培养过军需人才,实践过程的必然性要求贯穿他的一生。与此有关的是他的学术领域主要集中在对英语来说实用性特别强的语音学和语义学,学术思想则强调经验事实、实际环境的制约。罗宾斯说他“通常以语言和经验的联系来确定”语义,因而概括成了一个著名等式“语义就是情境中的语言”,语境成了最重要的参照系,把上述等式的应用范围“扩大到语法和语音的分析,结果进一步扩展了他的语境理论。例如,描述格形式在句法中的作用就是描述它在各种语法环境中的功能;又如,描述音位区别以及英语中[b]和[n]等辅音可能出现的辅音连缀,就是说明它们在各种语音环境以及在语言的音位系统中的功能”[2]238 ̄239。至于他立足于经验论吸收共事多年的马氏的人类学的成果,是顺理成章的事。总之,语境是弗斯学说的出发点和归宿。

现在的问题是,作为科学的语言研究,索绪尔所阐明的语言的抽象性、一般性是基本原理,光讲紧连着言语的“语言经验环境”显然是不够的。语境确立后,摆在弗斯面前的一项重要任务是建立一个能容纳语言形式分析的平台。罗宾斯说:“至于通常以语言和经验的联系来确定的语义,则通过词汇、短语和句

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第35卷子在不同语境中的语义功能来分析。弗斯的语境……是一个由语义所指和外延等范畴组成的框架。在这个框架中,话语及其成分同外界的特征和事件相联系。弗斯强调内部的、形式的语法和语音环境同外部语境的平行关系,因而,使语义使用范围的本来矛盾的扩展更合乎情理。虽然可以说,弗斯低估了形式分析和语义分析之间的基本区别,但是,从过去把语义看作‘所代表’或者所指(要知道很多词语的所指很

难找到),到现在把语义理解成功能(词语及其组合的用法),这个转变是非常可贵的。”[2]239应该说,弗斯

框架的制定有其思维史的必然性。从笛卡尔起,认识史开始以人作为主体,以世界作为图像。在近现代的科学视野中,人的参与仅仅在对象的状态中参与,科学理论仅仅在对象的状态中被追查和获取有关状态的真理性。对象的状态任何时候都能成为可测量、可计算的可靠对象。这样,人的意义就渗透到对象物的研究中。语言是社会人的主干,人的能力的意义,人的语言能力的意义,就会专注于对象状态的测量和操作,对语言来说就是语言环境的研究。如此看来,语境的研究对语言研究来说是必不可少的。可是,对状

态进行测量和操作的目的是要研究人这个主体,即所谓“由此获得对存在者整体的主宰”[3],对语言来说,

研究语境的目的归根结底是为了研究人之语言本身。此其一。但是,对象状态总要落实在对象自身。可以这么说,一方面是语境,一方面是语言,当语境落实在语言本身之后,语言会遮蔽语境,也可以说语境抽身而退,以语言为其社会本性的人,还有语言自身,又别具一格地再次在语境被遮蔽之后突显为对象物。在这种情况下,人成了对象物语言和对象状态语境的中心,人成了唯一的主体。语言固然成了对象物,但它与人不可分离。如前所说,对象物只有处于对象状态下才有意义,才有价值。这当然可以用来论证语境的必要性,但在人这个主体面前,语言也好,语境也好,都变成了图像,都变成了设置在人这个根本性主体面前的有结构的统一体。而在人和语言这个双重主体面前,则语境是图像,是有结构的统一体。此其二。以上两条,绝非说可以用语言研究来消解语境,而是说,语言和语境都是受人制约的结构体,或者说语境是受人和语言制约的结构体。十分重要的是,语境和语言一样,都是统一结构体,都在结构关系中得到研究。在这里,弗斯在一定程度上已经摆脱了经验论,而返回到索绪尔的结构主义立场。不过,结构论、机械论本质上还都是与经验论有关的,功能语言学和结构语言学一样,都没有进入生成论和信息论。以上是从思维逻辑来看待弗斯的理论内核的。下面从语言理论本身来考查弗斯的学说。罗宾斯说,因为弗斯没有写过理论语言学的书,有些问题只能根据他的学生韩礼德的介绍和阐述来考查[2]234。

其一,从韩礼德绘制的既属于韩又属于弗的描写语言学系统图看,正如罗宾斯所说:“弗斯把语境看

作是理解语义的途径,把音位系统看作是联系语法和语音的途径。”

[2]239实体

(…)形式(…)情境语言外特征

语音实体

音位系统语法(封闭系统)文字实体文字系统词汇(封闭系统)语音

语言学语境其二,正如我们前面作逻辑分析时说到的那样,弗斯会返回到索绪尔的。刘润清先生在评介弗斯的学说时说:“在索绪尔的影响下,他认为语言包括‘系统’和‘结构’两个要素。结构是语言成分的组合性排列,而系统则是一组聚合单位,这些单位能在结构的一个位置上互相替代。因此,结构是横向的,系统是

纵向的。”

[1]285可以说,弗斯的横向结构和纵向系统,与索绪尔结构语言学中的横向句段关系和纵向联想关系,乃至横向共时研究和纵向历时研究,都是一脉相承的。所不同的是,索绪尔在同一结构系统内说横向和纵向,而弗斯在整个语言中说系统和结构的关系。二者仅是参照系的不同,并无实质上的不同。

其三,弗斯不同意索绪尔关于语言与言语的区分。这可是件大事。前面我们说到弗斯深受英国传统的经验主义的影响,故青睐语境,同时又经逻辑分析指出其语言、语境在人这个主体面前有结构统一体,故又折向索绪尔。我们似乎找不到弗斯否认语言和言语区分的理据。应该这么说,承认结构统一体,承认语言结构,不等于承认语言和言语的区别。倒是在人,包括语言作为主体,得以展现语境结构体时,言语已成为“人?语言”主体的一部分。再则,“语境结构体”是人使用语言的抽象模型,其中已有言语抽象。弗

斯说:“我们用‘语言’泛指许多个人的话语或是社会生活中无数的话语事件。”[1]286彰显语境具体,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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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言语;而“语境结构体”抽象与言语抽象是同一的。在弗斯那里,言语进入了一定语境下的语言系统。弗斯说:“由于教养的结果,学会了传统的系统或说话的习惯,社会活动使这种系统或习惯保持下来。就是说,语言是系统的。”[1]286这么说,在弗斯那里就没有言语的位置,甚至可以说,弗斯在一定语境下谈论语言,这一“语言”已经包括了言语,故没有必要区分语言和言语,而不是拒绝索绪尔对语言和言语的区分。事实正是如此,弗斯把“语言”看作“许多个人的话语”,看作“社会生活中无数的话语事件”,这不仅在逻辑分析意义上,而且在事实上,在贴近语言表达和语言研究的实际,已明确“语言”包括言语。

其四,主张语言研究与社会研究的结合。从重视语境走向与社会研究的结合,是必然的。重要的是,弗斯如何把研究语言的运用环境与研究语言结合起来。一是把语言研究的对象锁定在实际中使用的语言。二是在前面提到的语言和语境的“统一结构”关系问题上,恰恰认为人类经历的形式决定语言意义的形式,从而把语言研究的目的确定是分析语言中有意义的成分,以便建立起语言因素与非语言因素之间的对应关系。三是语言研究的方法是分析语言活动的组成成分,说明那些语言活动的组成成分在各个层次上的关系,以及它们间的相互关系。在语言活动的一系列关系分析中,语言分析被看作包含其中,被看作与语言活动不可分离,所有这些分析,主要集中在篇章的内外关系分析上。最后把语言活动组成及关系的分析与所在环境的人类活动联系起来,指出它们的内在关系。弗斯的逻辑是:语言活动组成成分研究,即包含语言的统一结构关系研究→相关活动环境研究→社会文化研究。和马林诺夫斯基相比,方法上的第二关节更宽,不仅有上下文,而且有人文环境。为防止第二关节过宽而不好把握,弗斯提出了“典型语言环境”加以节制,而确定“典型语言环境”的依据是社会角色。

其五,具体分析“典型语言环境”的要点。除了篇章内的结构成分的组合分析和词汇关系的聚合分析以外,还有篇章与环境间的关系分析。整个分析过程在四个层次上进行:一是语音层,二是词汇词义层,三是语法层,四是语言环境层[1]289 ̄290。

三、韩礼德的系统语言学

韩礼德(1925-)继承和发展了弗斯的学说,一是在弗斯“典型语言环境”的基础上发展了语境说(contextofsituation,或译为情景说),并在弗斯由语境而社会的基础上发展成社会符号学;二是在弗斯语境结构关系——

—实际上是语言、语境统一结构关系的基础上,将“统一结构关系”说发展成“系统语言学”说,提出了统一“系统”中的一系列范畴,从而将弗斯的情景化为范畴。韩礼德的道路是从学生到学者的书斋道路。值得一提的是,他受过罗常培的指导(1947-1949),也受过王力的指导(1949-1950)。后回英国在弗斯的指导下攻读博士学位,而选题却是汉学研究,题为《〈元朝秘史〉汉译本的语言》(TheLanguageoftheChinese“SecretHistoryoftheMongols”),1955年获得英国剑桥大学哲学博士学位。

韩礼德的系统语言学比弗斯的“统一结构关系”更进一步,就语言本身而言,主张研究语言的性质、语言过程和语言的共同点。韩礼德的理论因此被称为“新弗斯语言学”,也就毫不奇怪了。在语言本体和语言应用这个天平上,首先是前者。而在语言本体的内涵上,韩礼德较索绪尔有所拓展,不仅回答了“是什么”的性质,而且回答了“怎么样”的过程,并对“是什么”和“怎么样”兼而有之的若干共同点作了说明。具体地说,韩礼德提出了七个直接针对语言的基本要素,即三个阶和四个范畴,被称为“阶和范畴语法”。一般认为,“阶和范畴语法”是吸纳弗斯“结构”和“系统”的表现。而值得注意的是,韩礼德提出了语法的选择性问题,并认为恰恰就是这个选择性才构成语法的最重要的性质。他把语法看作是由一套非常复杂、微妙的选择系统组成的。选择系统的构成有些是有先后的线形排列,有些是同时出现的。在使用它时,也就是遣词造句或学习理解时,须在该选择系统内选择最佳方案。确切地说,该语法应称作“选择系统语法”。语法为本体研究课题,选择则渗透应用原理。在第二语言教学中,我们会迫切地感到需要选择性语法供学生掌握,否则学生不易把握。

如前所说,韩礼德的研究首先是本体的、回答“是什么”的,他把他的“选择系统语法”叫作“选择网络”(networks),并认为所有的语言都具备现在这样的“选择网络”形式,之所以能形成现在这样的“选择网络”形式,又是语言在长期演变中不断“选择”的结果。如此反复强调“选择”,似乎与作者是达尔文、赫胥黎故国学人有关。“选择网络”既已是本体存在的形式,那么使用它有何准则呢?韩礼德认为,使用者可以根据一般的人类生活以及各自独特的文化要求来加以运用。韩礼德的这一做法,从研究对象语言的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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际状况出发,强调语言形式是一个“统一结构体”,由语言形式之“是”或语言事实判断导出实际应用之“应该”,这分明是一种价值判断。这种价值判断法如果是光运用于外部世界,被称为“休谟法则”。现在被改用于语言,如同我们透析马林诺夫斯基和弗斯时所看到的那样,显然也看到了英国古老的经验论传统的影响。韩礼德同弗斯一样,也把自己的理论与马氏的人类学联系在一起,进而声称他的语言学就是要解决“语言为什么是现在这个样子”。从逻辑上看,“语言为什么”是与“语言是什么”最近的,能直接为本体研究“是什么”服务。以上重在分析韩礼德学说的本体意义和逻辑起点,下面具体讨论其理论要点。

一是韩礼德的阶和范畴语法。1956年发表的《现代汉语的语法范畴》,代表他的理论研究的开始。文中提出语言的三个语法范畴:单位(unit)、成分(element)和类别(class),由单位和成分构成的系统则服从于类别。文中除了用汉语的例子解释三者及其关系以外,还讨论了汉语小句“旧”(given)信息和“新”(new)信息的区别,以及“系统”选择中的或然性问题。这为他的“选择系统”理论奠定了基础[4]。1961年发表的《语法理论的范畴》是一篇代表性的论文。前面提到的三个阶和四个范畴在该文中得到具体阐述,整个思路是由语言材料抽象出范畴,由范畴构建体系。引人注意的是该文所作出的一系列新的推进:由材料而范畴需经过一个中介“阶”(scales),“阶”包括“级(rank)、说明(exponence)、精密度(delicacy)”,这显然是讲如何从语言材料抽象出范畴的方法;而对语言材料本身的处理,也是对三阶中的第二阶的深化,被认为是在不同的“层次”上对语言材料作“说明”,最根本的层次包括形式、实体、语境;十分重要的是,从三大基本层次可以看出韩礼德对索绪尔形式化的继承和发展:实体是声音表现形式或书面表达的形式,形式是将实体排列成有内容意义的格局,语境是把语言形式与使用场合联系起来的描写对象和中间层次(关系形式)。将意义形式化,区分“形式意义”和“语境意义”,前者指有关项目与其他项目在形式关系网络中的关系,后者指一个语言项目与非语篇特征之间的关系。与上述1956年的文章相比,本文语法范畴由三个变成了四个,即由“单位、成分、类别”变成了“单位、结构、类别、系统”,这是把“三个”放到弗斯“横向结构、纵向系统”说中的必然结果,因为将语言线性的横向成分作纵向考察,必然会将“成分”变成“结构”,由“结构”形成“系统”,此处由三变四,我们看到了弗斯乃至索绪尔对韩礼德的影响。

二是韩礼德的系统语法。1966年发表的《“深层”语法札记》,将1961年文中提出的仅为一个语法范畴的“系统”、“单一集”的“系统”发展成系统网络,将1961年提出的阶和范畴语法发展成系统语法。发展的机制是1961年提出的三个“阶”中的第三个阶——

—“精密度”起了作用,更重要的是他的选择语法思想起了作用。前面已提到“选择网络”,选择已与网络联系在一起。选择意味着发展,意味着重组和联系。选择的标尺是“精密度”,1961年提出的“精密度”本来就表示范畴的区别和细化,还可以表示单一系统内的依赖关系。经过“选择”而形成的两个或多个系统网路,可以并存无关,也可相互关联,从而有了充分体现“选择”的韩礼德术语“合取”(both…and…choice)和“析取”(either…or…choice)。1966年的文章还区分了语言结构的表层面和深层面:表层面是指横向组合成员间的“序列”关系,深层面是指横向的、但常常需要从纵向加以考察而得的特定单位中的结构成分间的“顺序”关系。很显然,后者比前者更抽象。1966年后,韩礼德进一步完善了他的系统语法,主要表现在系统与系统之间的关系,如依存关系、包容关系、平行关系、交叉关系等,更重要的是各个系统在运动和发展中的共存关系和交互影响的关系,都得到确认和不同程度的说明。从此,语言的系统网络研究几乎成了语言研究的全部和代名词。

三是韩礼德的功能语法。1968年的论文《关注英语使用中的过渡和主题》进一步强调功能的重要性,其立足点是,功能应该能解释语言的内部结构。于是,功能在语言的横向组合关系和纵向聚合关系系统内得到进一步的展示,功能与网络系统紧密结合起来,整个思路就是研发功能在网络中的表现形态。这些表现系统被分成四种:经验的(经验功能)、逻辑的(逻辑功能)、话语的(话语功能)、人际的(人际功能)。既然韩礼德把语言理解为交际工具本身以及使用这种工具的过程,将功能植入系统网络是完全能做得到的。对英国功能派来说,经验始终是起点,不管它是名义上的,还是事实上的,应该说,这还是诚实地作为研究对象上的。四种功能中,后面三种都在语言“界”内。到了1970年论文《语言结构和语言功能》,则把经验功能和逻辑功能合在一起,统称为概念功能,并作为概念功能的两个组成部分。同时把话语功能改成“语篇”(textual)功能,把人际功能(interpersonal)称为言语功能(speech-functional)。三大功能后来又被称为“纯理功能”。“纯理功能”的提法体现了研究中的形式化。非常明显,这不是个简单的名称改变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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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体现了韩礼德用数字化、形式化性质的系统网络改造原本带有经验性功能的指导思想。有的研究者指出,韩礼德的概念功能主要涉及物性、语态和作格性(ergativity),人际功能主要涉及交际者的“角色”,言语功能主要涉及语气(mood)、情态(modality)、语调(key),语篇功能主要涉及主位结构(thematicstructure)、信息结构和衔接手段(cohesion)[4]。如此看来,“纯理功能”中的三大功能无不在语言之内,即使涉及物性、角色,也与语言保持着密切联系。正因为如此,从韩礼德的理论模式看,他的功能语言学是系统功能语言学,也是形式系统语言学,它满足了结构形式系统和实践应用功能两个方面的要求,它受到学术界普遍欢迎不是偶然的。

如果说,上述80年代以前奠定的形式系统功能语言学,主要还是以现代主义“形式服从功能”为骨架,80年代以后随着后现代主义的兴起,韩礼德的功能主义作出新的调整乃是题中应有之义。“后现代”一词最早是由英国的建筑理论家詹克斯提出的,随着信息社会的来临,语言信息研究及其应用显得更加重要。在学术背景上,适应于现代主义的西方逻辑实证主义逐步让位于后现代的逻辑形式主义。形式化和信息化成了后现代主义的两大特征。1985年韩礼德《功能语法导论》问世,其内容的调整和理论上的成熟几乎是与后现代主义的兴起同步进行的。一般认为,1985年的《导论》是阐述功能理论部分的功能的,1995年马蒂森的《词典语法图景:英语系统》是阐述功能理论部分的系统的。1999年韩、马二人合著巨著《通过意义解释的体验:认知的语言分析》,通常认为该书代表韩礼德的最新理论创获。三部著作的理论走向以语言符号为认知的中介,尤其是1999年的巨著最为明显。后现代哲学的一个重要观点就是“一切认知以符号为中介”。“意义解释的体验”不是意义,而是语义的潜势、语义的表征和符号。后现代哲学使哲学的终极性基础,亦即使认识主客观对象的途径和方法得到根本的转换(转换成符号),是西方哲学中最重要的思想事件,即所谓“语言学转向”,我们无妨说,韩礼德80年代后对他的系统功能语言学的推进,是以符号中介论为其深层理论背景的,或者说与“语言学转向”是一致的。仅以对语境的新诠为例:基于对语言的相对性思想的极度重视,韩礼德把话语范围(field)、话语基调(tenor)和话语方式(mode)作为形成语境的三要素。三要素决定交际内容、交际方式、交际内容和方式的预测表征和依据、交际对象能否成功交际的选择进路等等,可谓无一不贴近“以符号为认知中介”。有的学者认为,“韩礼德的语境三要素决定理论的优势在于它以更抽象、更具理性的方式解释了人类的交际行为模式”[5],是颇中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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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黄国文.韩礼德系统功能语言学40年发展述评[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0,(1).

[5]严世清,董宏乐,等.系统功能语言学理论的发展和应用[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0,(2).

[责任编辑:熊显长]TheOutbreakoftheLondonSchoolofLinguisticsandItsEvolution

LIKai

(SchoolofLiterature,NanjingUniversity,Nanjing,Jiangsu210093,China)

Abstract:WiththepointofthehistoryoftheoreticallinguisticstheLondonschoolhasdevelopedfromB.M.Malinowski#santhropologic-linguisticstoJ.R.Firth#scontext-linguistics,andtoM.A.K.Haridy#sSystemic-FunctionalLinguistics.Inthe80timesof20centuryHaridymadesomeofnewregulationaccordingthelater-moderntimes#theory,anditisinexorabletrendforhimself.

Keywords:TheLondonSchoolofThought;contextofsituation;Systemic-FunctionalLinguistics;M.A.K.Haridy;later-moderntimes#the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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