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她,就请她吃冰糖葫芦吧

爱她,就请她吃冰糖葫芦吧

作者：林清秀

来源：《闽南风》2012年第06期

大城市里卖冰糖葫芦。古香古色的店里头，大面大面的落地玻璃窗，窗明几净。一串一串的糖葫芦，安安静静躺在保鲜的橱窗里，糯米膜紧紧裹着，是养在深门大户中的闺秀，又似皇家掌心宝贝的儿女，金枝玉叶着。若有草莓或山揸串联成的更好，小小巧巧很玲珑，雪白雪白的糖细丝缠缠绕绕，恰是宋词里的“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极独领风骚，占尽了风头。

有热恋中的男女手挽手欢喜进店来，狠狠心还是买下价钱不菲的一串。于是，你轻轻一口咬下去，我轻轻一口咬下去，抬起头来忍不住相视而笑，情深款款。甜。还是甜。直甜进心里去。青春璀璨，年华正好，吃进嘴里的，点点滴滴皆是爱情的味道，浓情蜜意着。

乡下的老家也卖冰糖葫芦，却要掐指头盼等到逢年过节，于是童年的日子便因了那串串的鲜红，仿佛阳光下摊开来的旧棉被，缓慢却温暖了起来。记忆中最明媚又喧嚣的要属新春头一天，宁静的小村顿时热闹开来，长长的红鞭炮噼里啪啦响，热烈的像脱缰的野马，不停息地活蹦乱跳。卖糖葫芦的小贩，便在这时候来。照旧是擀面棒样的泡沫球妥妥贴贴安插在车后座上，泡沫球上插着大小分明的糖葫芦。青苹果的绿莹莹，小柿子的红火火，尤其釉甘子最是惹人。一小颗一小颗的，却黄澄澄极，透亮得仿佛要映照出你的影子来。

小贩改装的脚踏车似乎极笨重，轻轻一推也要吱呀吱呀叫，在久等的我们听来，却美妙近了天籁。大家不约而同呼的涌向前，团团围着车转，眼睛极专注又极单纯地盯着散发软香味的糖葫芦，生怕一眨眼，糖葫芦便是田埂上的蒲公英，风一吹就呼拉拉四散。手心里的压岁钱攥得紧，暖暖的，像呵护着宠极的孩子。然而泡沫球上的糖葫芦还是越来越少，口袋里仅有的零票只好依依不舍地掏出来，再小心翼翼地放到小贩手中，换来一串流香的糖葫芦。糖葫芦高举在手心里，却舍不得吃，就那样举着，很是满足地高举着，脸上洋溢的笑便开成一朵朵花来，芬芳暗涌。

我童年的大部分时光便是在糖葫芦的暖香里流转的。

那时，八十岁的老祖婆满头青丝早成雪，身体却还硬朗，每天饭后就踩着碎花小步倚在门槛上晒太阳。门槛边是一簸箕一簸箕的釉甘果，阳光下未落尽的露水闪着很好看的光，一颗比另一颗要饱满，一颗比另一颗要晶莹，似乎天上的星星都在竹簸箕里闹成了一串串，乐得老祖婆细小的眼睛笑成月儿一弯弯。于是伸手抓起一颗，放手心里摩挲，再慢慢地放进嘴里，安安静静的含着。也只是含着。釉甘果的甘甜便充盈满心，穿肠入肺去。待把釉甘果晒成三分干，老祖婆便忙活起糖葫芦来。还是一簸箕一簸箕的，却放进开水滚烫的铁锅里去，待把果子煮熟了，还放阳光下晾干。晾干好果子再用洗净的竹签串起来。整整齐齐的一串串，没有浓得化不开的糖精，是出水的芙蓉，天然去了雕饰。风迎面吹来，清香一阵一阵，夹着酸，携着涩，直

沁你的心鼻。老祖婆告诉我，真正的糖葫芦本就是酸酸涩涩的，刚入口可要酸倒门牙，可随即就是甘甜满嘴，唇齿流香呢。

老祖婆二十岁嫁给老祖伯，新婚第三天恰逢1953年的东山保卫战。国民党战败，在撤退时大抓壮丁，老祖伯不幸名列其中，老祖婆便从此失去了他的音讯。岁月纷纷扰扰，无数时光流转，老祖婆等过月缺月圆，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六十年的光阴，足以把一颗年轻的心等老啊。我十岁那年，跟着老祖婆进山摘山果，山脚下野生的釉甘子长得密密麻麻，是小小的灯笼高高地挂。那以后，老祖婆便开始了制作糖葫芦。有一回，是闲暇的午后吧，老祖婆用没有牙齿的牙床抿住一颗釉甘子说，他也该成老头子了吧，他之前最爱吃我串的糖葫芦了。眼里的顾盼让我心疼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