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 苹果全球开发者大会——革命的终结
2015 苹果全球开发者大会——革命的终结
You say you want a revolution
Well, you know
We all want to change the world
You tell me that it's evolution
Well, you know
We all want to change the world
You say you'll change the constitution
Well, you know
We all want to change your head
You tell me it's the institution
Well, you know
You'd better free your mind instead
— The Beatles, 1968
今年 WWDC 上发布的 watchOS 2.0 对开发者开放了更多的权限。压感引擎、数字表冠和加速度感应器等原本只有苹果自家软件才能使用的模块，很快也可以被第三方开发者调用了。为了说明加速度感应器的应用场景，苹果做了一张图片。表盘左侧是两
条颜色不同的半圆环，右侧有一个男人挥动高尔夫球杆的灰色剪影。在主题演讲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负责 Apple Watch 软件的 Kevin Lynch 展示了这张图片。身在现场、曾在苹果和 Mozilla 工作的设计师 Sebastiaan de With 立即把它拍下并发到了 Twitter 上，「Who the fuck has time for golf? 」de With 写道。
看过《Becoming Steve Jobs》的朋友可能对这句话有印象。2003 年前后，时任苹果软件工程高级副总裁（Craig Federighi 现在的职位）的 Avie Tevanian 萌生去意。Tim Cook 希望乔布斯把 Tevanian 留下，但乔布斯认为 Tevanian 已无斗志，多说无谓。书中写道：
还有一次，乔布斯听说 Tevanian 开始玩高尔夫了，遂向 Cook 抱怨：
「高尔夫？！」他难以置信地叫出了声。「谁有时间打高尔夫啊？」
这一段话被 Daring Fireball 的 John Gruber 在最近某期 The Talk Show 播客里重述（并误加了 the fuck 二字）后烙在了苹果开发者社群脑中。当然，同在现场的 Gruber 马上转推了 de With。在原推下方，曾在苹果做 UI 设计、并且有参与这次发布的 iPad 软件分屏功能的 May-Li Khoe 评论说：
我要再问：谁有兴趣打高尔夫啊？上次还有人跟我说「妳应该学打高尔
夫，对事业很有好处」。谢了。
接下来，Khoe 和 de With 对于成功的定义简单交换了意见，会谈在友好的氛围中结束。「任何泛泛地劝人『改变自己，适应世界』而非『让自己成为变化的一部分』的做法实在让人沮丧，」de With 总结说。
提到苹果，人们很容易想到「革命」。1984 年 Ridley Scott 导演的经典 Macintosh 广告传递了非常直接的革命意象，Andy Hertzfeld 记述 Mac 早期历史的书名叫《硅谷革命》，乔布斯更是毫不吝惜地在各种场合使用革命一词。而如果妳对苹果的兴趣比普
通人多那么一点，就会知道和革命（revolution）至少同等重要的是续命（evolution）。
本周亮相的 iOS 9、OS X El Capitan 以及 watchOS 2.0 都可以追溯到二十五年前的NeXTSTEP 操作系统，台上的主角 Craig Federighi 也正是当年的 NeXT 员工。NeXT 无疑是货真价实的革命性产品，但大部分人是在革命之后的二十多年才享受到革命的好处。这个续命的过程在软件业被称作「迭代」：反复、耐心而稳健地对现有系统进行持续改进的过程。
革命是苹果取悦用户、媒体和投资人心灵的话术，续命和迭代的本事才是它成为全球市值最高公司的原因。话术是一把双刃剑，革命口号喊得太多，吊高了用户的期待，也把自己逼得没有退路。没人经得起每年一次的革命，但如今的现实就是只要有一年不革命，就会有用户产生失望情绪。
可是如今的技术界还有多少革命的空间？至少从五年前开始，iOS 和 Android 这两大移动平台互相模仿就已经成为事实。iOS 5 模仿了 Android 的通知中心设计，Android Pay 模仿了 Apple Pay，Google Photos 模仿了 iCloud Photos。
如今我们又可以数出 Safari 浏览器模仿了 Chrome 浏览器的固定标签页功能，iOS 9里的键盘模仿了 Android 键盘按下 Shift 键所有字母变成大写的设计，iPad 的分屏模式模仿了 Android 和 Surface……
与其借机为自己喜爱的平台摇旗呐喊当啦啦队，不如承认以下事实：移动操作系统的设计和开发已经逐渐稳定，各大公司对于智能手机和平板这两种形态的计算设备的想像已经日渐趋同。这并不是坏事：三明治的大体做法和结构成为标准之后，尝试往里面塞各种不同的肉类和蔬菜，或是更换面包的种类就构成了迭代的乐趣。
除此之外，某种功能和设计先出现在哪个平台，很多时候反映的不是各家设计师的天赋能力，而是公司在战略优先级上的区别。说到底，妳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智慧就能知道让所有照片自动同步到所有设备上是件大好事。（但需要特别的智慧才能把这个功能做好。）
是的，移动互联网已经从研究食物基本做法进化到了在固定的做法下更换食材的阶段。从传统食品过渡到 Soylent 或许可以称作某种革命，但把汉堡包的面包换成大米或荞麦面则只能算是迭代。
和之前的消息预测的一样，今年 WWDC 的主题就在于把现有的功能进一步改善，把早就该做但一直没空做的东西做好。深度链接（Deep linking）和 Proactive 助手哪怕在目前 iOS 9 的 beta 版里已经呈现出很大的潜力，但不要忘记 Facebook 和 Google 都提前一步开始了（尚未成功的）深度链接实验。watchOS 要等到 2.0 版才向第三方开发者开放原生软件的 SDK 则几乎可以肯定是时间问题。这样的观察角度有点无聊，但无可否认的事实是：革命已经终结。
事实上，苹果在自己的网站上承认了这点：
Apple revolutionized personal technology with the introduction of the
Macintosh in 1984. Today, Apple leads the world in innovation with iPhone,
iPad, the Mac and Apple Watch. Apple’s three software platforms — iOS,
OS X and watchOS — provide seamless experiences across all Apple devices
and empower people with breakthrough services including the App Store,
Apple Music, Apple Pay and iCloud. Apple’s 100,000 employees are
dedicated to making the best products on earth, and to leaving the world
better than we found it.
提到革命的只有开头一句。一旦进入当代，苹果的关键词就变成了「创新」、「体验」、「最好的产品」和「更好的世界」。这四个词语的强大之处在于妳可以往里装任何东西，它们是没有内容的容器，没有器官的身体。而革命是什么？总之妳知道它不是请客吃饭就够了。
这也是为什么今年主题演讲最后关于 Apple Music 的部分显得如此违和的原因。Jimmy Iovine 和音乐家们本质上是大户人家派对上请来的演艺明星，但却被安排了站在广场上向民众喊话的戏码。演讲当晚，我在一个纪念 NeXT 电脑的活动上听到Pixar 资深工程师 Michael B. Johnson 和人闲聊时说：「Iovine 把场内的极客空气都吸走了。」
而这是一场多么不称职的表演！或许是他类艺术家的身份导致的区别对待，苹果的企业文化显然还没有渗透到 Iovine 体内。他的演讲中最尴尬的一处发生在整场发布会大约一小时五十一分十四秒处。
「Apple Music 由三部分组成，它首先是一项革命性的音乐服务，」Iovine 盯着题词器读出了台词，台下响起了零星笑声。长期关注苹果的人一定会发现这句话和乔布斯在2007 年介绍第一代 iPhone 时的用语几乎完全相同，但怪异的事情就在此时发生：Iovine 听到笑声，似乎以为自己出了什么岔子，略显不知所措地回头看了一眼屏幕，愕然地「哦」了一声，然后转过头来继续看着题词器念稿。
我愿意打赌说 Iovine 在加入苹果之前不是那种会去看苹果产品发布会的人，更何况是第一代产品的发布会。这本无可厚非，但我难以想像任何一个苹果高层管理者会不知道乔布斯当年抖的那个「Are you getting it?」的梗：先骗大家说要推出三个设备——宽屏 iPod、革命性手机、和互联网通讯装置——然后再告诉大家其实是三合一。
发出笑声的观众正确地假设 Iovine 是在有意借用此梗（正如之前 Cook 有意借用了One more thing 一样），而 Iovine 的反应完全打破了本来可以成立的默契。妳们在笑什么？我为什么听不懂？
无论怎么看，Iovine 都依然像一个局外人，Apple Music 也不像是怀抱革命的心情做出来的产品。如果说 iOS 和 Android 之间的互抄属于移动操作系统稳定之后的必然，那么 Apple Music 则反映出苹果对于音乐流播产品的苟且。后发制人原本是苹果的强项，但 Apple Music 除了综合别家产品已有的功能，并没有对音乐流播服务进行重新思考。Iovine 从 Beats Music 时期就念兹在兹的人肉选歌优势究竟效果如何，也还有待证实。
所谓革命的终结对于苹果并没有什么影响。商业公司喊出的革命口号本来就只是说辞，况且今天的苹果在营销上确实不适合打革命牌。原因很简单：最不喜欢革命的群体——中产阶级——恰恰是如今苹果最大的客户。但从个体角度说，中产阶级恰恰是
最需要个人微观革命的那一类人，而我们都知道真正的个人革命只可能始于内心。没有人知道下一次技术-社会革命什么时候会来，在那之前，我们需要自己想明白什么是「最好的产品」和「更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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