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傩公·傩婆

傩公·傩婆

童杨著

第一章

当路向北再次与山妹子相遇时,她赠送了一块傩婆面具挂坠给他,并说出一段关于她家乡古傩的民俗。这让正在做文物普查工作的路向北好一阵激动。

时序已过大暑,天气仍然异常地闷热。路向北赤裸着上身,踱步走到阳台前,望着远处乌云密布的天空,雨,仿佛就要从翻卷的乌云中抖落下来。躲在乌云后头的太阳,像是在做着最后的挣扎,从乌云的间隙中透射出缕缕金光,把整个天空渲染得异彩纷呈,让人看了有些眼花缭乱。

夏天的夜来得迟,虽说现在已经是傍晚七点半左右的时光,天空还异常地透亮。可透亮的天空,在厚重云层的挤压下,显得是那样的压抑,似乎要把人的心肺都从胸膛中挤压出来,让人感到窒息。

路向北的家在金城县城郊的幸福小区。这是金城县新建的小区,环境幽美、依山傍水、清静闲适,应该说是个非常可人的地方。住在这小区的住户都是在机关单位上班、或者是企业老板,换句话说,都是些有身份、有身价的人。因而当人们一听说某某住在幸福小区,便会竖起大拇指,表示佩服。这种佩服不是那种酸楚的,而是打心眼里发出来的。

对路向北来说,这个星期日是个难得的休息日。前段时间下乡做文物普查,翻山越岭、走村串巷的,真是好累;回到文物馆后,又是加班加点地整理文物资料,整天埋在故纸堆里,又觉得好烦。今天休息了,他只想好好地睡个安稳觉,哪也不想去。真的,他只有一个简单的想法,那就是彻底休息。

去年,他和妻子叶秋华离婚了。不是路向北想离,可不离不行呀。叶秋华跟别人跑出去了一个多月,她单位的领导都在四处找她去上班呢!叶秋华在县劳动服务公司工作,前几年因介绍本县剩余劳动力外出打工,搞劳务输出,认识了外地的一个大老板,好得跟年糕似地,掰都掰不断。路向北开始还不知道,以为她是到外地出差去了。当她单位领导打电话来问他,叶秋华到哪里去了时,他才恍然大悟,上当了。叶秋华回家后,路向北就下决心与她离婚了。离婚后,她要去了他们的孩子路小北以及房子。路向北只得一个人办贷款购房,过自己的生活了。后来听说,那个大老板也不要她了,这让路向北有点不是滋味。之后,路向北也就不知道她有没有再找男人。离婚之后,他只和儿子通电话,她的电话则一概不接,管她有事没事的。

路向北在家睡了一天,其实也睡得不安生,总觉得浑浑然的,一阵阵地做梦,又一阵阵地醒来。在这半梦半醒之间,全没有休息的闲适。因为家里没装空调,有些发胖的他,汗流不断。

一个人在家胡乱地吃了几口晚饭。才吃完,便汗流浃背,觉得家里太闷热,实在是呆不下去了。于是,他随便找了件短袖,边穿衣服边找钥匙。他想到小区内走走,以驱散这天气的闷热和内心的忐忑。

关上房门,便点燃了今天第一支香烟,这是路向北一再保持的生活习惯。在家里,他是连烟都不碰的,不管是离婚以前,还是现在,都是这样。因为他不想在清静的家中到处闻到香烟的味道,这样他会受不了的。可一旦出了家门,第一个动作便是从口袋中掏出香烟和打火机,有些着急、甚至有些颤抖地把烟点上,然后深吸一口烟,从嘴里吐出第一口烟雾,之后悠然下楼。可今天不知为什么,他人刚走到楼下,好像一下子就懵了,何去何从,他一时没了主意。这对于他来说是个危险的信号。路向北并不是那种到处呼朋唤友之人,振臂一呼,云者四集,他没这个能耐,更没这种影响力。但平时的酒友、茶友一大群,有时被他们围得心烦了,这些朋友照样还是挥之不去。有时他干脆挑明了说,他现在恨的是茶和酒,但绝对不敢恨人,并小心地作出解释,说,这人都是好人,管他张三、李四,还是王麻子,都不是坏人,所以恨不得,也不能恨、不敢恨,那只好恨茶和恨酒了。可茶友、酒友听了,只当笑话,一笑了之,像一阵风从耳边吹过一样,根本没放在心上,更别说领会这话的意思。这让路向北好一阵子郁闷,当下他心里就想,做个平常之人真好。

可今天怎么啦?!到现在还没有一个朋友挂电话给他,这可是一整天的功夫呀!这说明什么问题?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内心升腾了起来。路向北最怕的是被人遗忘,特别是当了孤家寡人以后,就更怕了。被人遗忘了,就等于他已经不存在了,或者说在他们的心中,路向北就是个死人、不重要的人、可有可无的人。路向北最怕做这样的人。他不是垃圾,或即将成为的垃圾,那样就会被人抛弃。曾有人说过,

垃圾是放错地方的宝贝,真他妈的扯淡。不信,说这话的人自己去当垃圾看看,除了那些拾破烂的,再也没人会去理会他。要说现实,这是最可怕的现实,也是最现实的现实。

想到这,路向北一下子觉得不自在起来,也感觉出悲哀来。心里空荡荡的,脑壳里的脑汁似乎被天气的闷热蒸腾干了。此时此刻,他又有些责怪起那些朋友来,甚至恼怒已经写在脸上了。人就是这样,朋友烦了,就心生讨厌;朋友没了,就独自悲伤。人就是这样矛盾的可爱,也就是这样矛盾的可笑。但此时,他没有地方好去,更没有对象去发泄他内心的忧虑。是呀,发脾气也得有个对象啊,没有对象,他跟谁发去?又有谁会理他?若胡乱发一通脾气,一路嗷嗷地乱叫,让别人见了,还当他是神经病呢?这样做是不值当的。他拿起手机,想给几个朋友挂电话时,却一时又不知道挂给谁好。一时间,他有些懵懂起来。想想,今天他是真正的闲人,叫别人出来干么,还是算了吧。是啊,朋友都忙,就他一个人清闲,理他们干么呢!

沿着小区金溪河的堤岸,路向北一边无聊地走着,一边又狠狠地吸着嘴中的香烟,仿佛是与手中的香烟怄上了气,一明一灭地拿它出气似的。不自觉中,他经过一个叫“榕树下”的晚茶点,于是就快步走了起来。现在,他又怕在路口碰见什么熟人,把他抓去乱喝一气,直到后半夜醉醺醺后才能回家。金城县有很多这样的晚茶点,生意都非常火爆。说是喝晚茶,其实都是喝酒。如若真是三、五朋友聚在一起,一边闲聊,一边喝着小酒,打发无聊的时间,散散这酷热的暑气,这样的生活还是挺惬意的,而且生活味挺浓,这当然是人们向往的。

但不都是这样,那些会玩酒的,喝起来就没个完,喝到酩酊大醉,还是不肯回去;有时甚至喝到东方大白,才肯罢嘴。这就苦了做这小本生意的店老板和店伙计了,他们要熬到天亮才能打烊。

正快步走着,路向北突然迎面碰着一个行色匆匆之人。那人像是要逃命似的,擦着路向北的肩,碰得他有点儿疼。路向北有些不屑地回头看了那人一眼,那人也正好回头,鄙视着他。俩人彼此再认真一看,便都伸出食指,互相指了指,大声说:“是你这小子!逃债呢!”

碰着路向北的那人是金城县粮油公司办公室副主任科员,他叫谷正阳,和路向北有过交往。可这交往,也只局限于喝过几次酒,坐在一起聊过几次天而已。但谷正阳是个来事的主,不管对谁,他都能表现出十二分的热情,不管真的假的,可脸面上都非常热情,让人不容拒绝。

谷正阳见碰着的是路向北,不但没有向他道歉,反而是伸出拳头,又在路向北左肩上用劲狠狠地打了一拳,说:“向北,是你呀!现在别向北,向后转,我们一起喝晚茶去,我的几个朋友已经在榕树下等我了。走,一起去!”

路向北伸出右手,故意拍打着左肩,想以此来减缓些疼痛,又笑着对谷正阳说:“正阳,我不去了,都是你的朋友,我又不认识。我这个局外人若去了,会影响你们热闹的气氛,那样就没意思了。”——路向北与人交往有个规矩,就是不爱与不太熟悉的人扎堆,那样显得太生分了,就是坐在一起,也说不上几句话。遇到这种情况,他都会选择回避。

谷正阳满嘴酒气,但又非常热情地说:“向北,没事的,就我那几个朋友,哪个你不认识?说实话,除了我腋下有几根毛你不知道外,还有什么你不知道的。走,别啰嗦了。你再啰嗦,那就是瞧不起我谷正阳了,那就是客气和生分了,那就是不够哥们了。”谷正阳说完了那几个“那就是”,就跨步走上前,拖着路向北的胳膊,往榕树下走。

被谷正阳抓住后,路向北觉得他的那只手犹如一把铁钳,抓得他手臂发麻生痛。路向北一边用右手去扯开他的手,一边说:“那好吧,你前面带路,我去,我去。”

谷正阳听了他说这话,才放开他的铁钳手,说:“这才是好兄弟,走。”说完,与路向北并排着走向“榕树下”晚茶点。

在金溪河岸那几株大榕树下,摆了一溜的茶座,大约有三、四十张。每张桌子都堆满了人,人声嘈杂,异常热闹,但也吵得让人头晕。夏日,每到晚间,金城县的市民为了消暑,为了打发这无聊的时光,便会呼朋唤友地来到小河边,喝点小酒,闲聊着县内县外的新闻旧事,更多的是联络情感,增进友谊。白天大家都忙着自己的事,晚上出来聊聊,这给忙碌的生活有了闲适的空间,这是挺好、挺自在的。近几年来,随着到金城县旅游的游客增多,这样的晚茶点也就更加热闹了。游客的参与,也点热了金城的晚茶,这让金城商家有了更大的收获,这事让金城人挺自豪的。按理说,金城县本身就是个闲适的小城,人们忙的只是一日三餐,没看到有太忙的事和太忙的人。这年头,忙人都在外地,回家后,只想过些闲适的生活。可游客的参与,金城人的生活节奏也快了起来,人也忙了起来。

见到谷正阳和路向北同时来了,一桌人立即站了起来,忙招呼带欢迎的,显得热闹非常。路向北认真看了看,果真都是认识的人。那个忙着分烟的,是金城县烟草局烟技股股长宁大远,这人个头挺高,壮实得很,可看上去像个腼腆的书生。见他们都还站着,县五中的宋丽平老师连忙拉出身边空闲的座位,让给谷正阳坐,之后,又连忙扶了扶自己的眼镜,生怕它会掉下来。路向北则坐在山妹子移动好的座位上。

路向北对山妹子说了声“谢谢”,就坐在她的身边了。山妹子这个人好看,也耐看。在路向北的感觉中,她有着与别的女人不一样的气质。这女人美不美、好看不好看,到了最后,还是一种气质的美。山妹子姓“山”吗?那当然,祖宗的姓,不能乱改。可只要人们一介绍说,山妹子姓“山”,都会觉得好笑、好玩,觉得这“山”姓很土、很怪。可她就姓“山”,这在百家姓中是有记录的,叫“牧隗山谷、车侯宓蓬”。这没什么好奇怪的,要怪只能怪中国的姓氏太多太杂了。山妹子与她的姓名一样,很有质感、很有况味。她在金城县经营着“山妹子旅游公司”,自己当着经理,还在县边贸市场开了一家名叫“山妹子土特产专买店”,专门经营些本县生产的,诸如笋干、香菇、红菇等土特产品,生意做得有模有样,经营得红红火火。

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喝酒也和干工作一样,男男女女在一起喝酒,喝了千杯也不醉。酒过几巡,路向北问身边的山妹子说:“山总,现在都没去打麻将啦?”

山妹子兴奋地与路向北碰了一杯酒,笑着说:“这年头还打麻

将?!再不敢打了。路馆长,你说我这个人怪不怪,煮饭会糊,炒菜会糊,就打麻将不和。这不是见鬼了,是什么!”

谷正阳一听,哈哈大笑起来,对山妹子说:“山总,你总是平时做生意宰人宰得太狠了,所以打麻将不和。这能怪谁呢?!你生意上多赚的那部分,总要在另一个地方消散了,这叫有来有去。因为多赚的那部分属于昧心钱,把昧心钱消散了,这人就不黑了,心也平静了,这样世界又太平了。上天是不会让人多赚一分钱的。这赚钱与否,上天都有个定数。就像你这辈子要吃几碗饭,上天都有个定数的。如果像个饿鬼,几天就吃了一辈子的饭,那他也就只能活这么几天。因为他把上天给他的定数吃完了,他就没饭吃了,那只有去见上帝了。”

山妹子听谷正阳这样损她,打心眼里不高兴,有些生气地说:“瞧你这张乌鸦嘴,撕了你!看你还说,信不信我用酒泼你,让你先见酒鬼去!”

路向北听出谷正阳和山妹子对话有些火药味,再不劝住,山妹子可真敢用酒泼人。路向北自从认识山妹子后,就知道她很要强,很要面子。他有些责怪起谷正阳来,说:“正阳,你说话也得有点分寸,别尽打南北,说些三角话,让人听了难受。这做生意和打麻将完全扯不到一块去,你干么硬要连在一起呢?”

“怎么扯不到一块去?!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人这一辈子谁说没有定数,就比如当官,这辈子是求不来的。命里定数当不了官,你再花多大的代价和多少精力,你也是无奈。当不了就是当不了,这就是上天的定数……”

正说得起劲,突然,“啊”的一声,只见谷正阳像是被什么蚊虫叮咬到一般,立即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使劲地抖动着衣服。路向北看了看身边的山妹子,只见站着的山妹子把手中大酒杯中的酒,早已泼向了谷正阳。路向北见状,立即把山妹子拉回到座位上。

宁大远怕他俩打起来,正想说些什么,来混淆他们之间的不快。只听谷正阳大声地笑了起来,说:“真他妈的凉快。来,山妹子,哥跟你吹一瓶。”说完,迅速地开启两瓶啤酒,递给山妹子一瓶。

山妹子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出格,也以为谷正阳会发火。见他这么说,也就爽快了起来,说:“喝就喝,这年头谁怕谁呀!”

见他俩这么喝酒,知道他们之间已经冰释了,一桌人就高兴地在一旁鼓掌助兴,为之呐喊。

他们喝完后,宁大远说:“这年头还什么定数,谁会相信这个。我说呀,这年头最好的状态是正常,最有效的手段是平衡,最高的境界是自然。只要正常了、平衡了、自然了,还管什么当官和赚钱呢!山妹子,你说对吗?”

山妹子见说,就回应道:“对,人就是要这样子嘛,干么心态那么不正常呢!心态不好的人,心肯定不会好的。”

宋丽平连忙说:“这就对了。就像我们常说,没有想法叫心灵,动了心眼就叫心计。做人还是简单点好,有心计很吓人的。”

又聊了一会儿,山妹子对路向北说:“路馆长,你是做文物的,有没有听说我家乡还有一种奇特的风俗?”

路向北听她这么一说,觉得有些奇怪,就问:“你家乡在哪里?

有什么奇特的风俗呢?”

“我家在哪里你还不知道?真是白和你喝了这么多次酒。你自罚一杯,我就告诉你,快,喝!”山妹子有些责怪地反问。

路向北责怪自己尚忘,也就不好意思推脱了。他不想也被山妹子泼一身酒,就赶紧喝了。

山妹子见他喝完,就说:“我的老家在新北乡大源村,在一座大山里头,是个山旮旯。我们那里每年正月十五和农历十月十五都要举办跳傩舞、唱傩戏,也就是你们说的跳神,都是村民自娱自乐。跳神的时候很特别的,你要我形容,我真不行,没文化,形容不出来。不知路馆长你看见过没有?”

听山妹子说完,路向北就知道,金城县就只有新北乡大源村有这种跳神的习惯,人们都认为那是封建迷信,文物普查时也就没有去做更细致的了解。现在听山妹子这么一说,觉得除去了迷信之外,可能还有一些文化价值、民俗价值。于是,路向北就有些上心地问:“都有些什么特殊呢?你说说看。”

山妹子见路向北问,就解下脖子上的挂坠,递给他,并说:“我身上这个小傩面具,对,是傩面挂坠,就送给你吧。至于有什么特殊,有时间你就到我们村里了解一下,不就知道了。我真没文化,一时哪能说得上来。不过,我从电视中看到少数民族的傩舞表演,和我们村的表演很像,所以感到不一样。”

听她这么说,路向北有些好奇,就答应说以后一定去看看,并认真研究起这个小傩面具来。见这个傩面面具头戴凤冠,长着一对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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