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八德及其与现代市场经济的关系

儒家八德及其与现代市场经济的关系

孟庆东

八德考

儒家有八德。

何为八德，说法不一，如“仁义礼智信忠勤俭”、“忠孝节义智仁勇信”、“忠孝诚信礼义廉耻”、“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等，到了孙中山，又提出“忠孝仁爱信义和平”。无论哪一说，都是从孔子、孟子等先儒的言说那里提取出来的。

八德是随着年代的发展逐渐形成的，形成过程中，起初并无固定标准，也非初始就是八个。

《礼记·中庸》载子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知耻近乎勇。知斯三者，则知所以修身；知所以修身，则知所以治人；知所以治人，则知所以治天下国家矣。”于是《中庸》谓“知、仁、勇三者，天下之达德也”，这也就是后人所说的“三达德”。

“三达德”后，有“孟子四心”。《孟子·公孙丑上》：“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由此“四心”，便有了“孟子四端”：“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端者，开始也[1]。

后人将“孟子四端”又称为“孟子四德”，现今有人认为，孟子将“义”代替了孔子的“勇”，又增一“礼”，内涵更为丰富[2]。

《管子》重“礼义廉耻”，称“礼义廉耻”为“四维”。维者，系在网角之绳索也；四维，即“系在网四角上的绳索。藉助于四维，网的纲、目才可以提起张开”，此处“比喻其重要”[3]。《管子·牧民》：“何谓四维？一曰礼，二曰义，三曰廉，四曰耻。礼不逾节，义不自进，廉不蔽恶，耻不从枉。故不逾节，则上位安；不自进，则民无巧诈；不蔽恶，则行自全；不从枉，则邪事不生。”赵守正《管子注译》译此段：

什么是四维呢？一是礼，二是义，三是廉，四是耻。有礼，人们就不会超越应守的规范；有义，就不会妄自求进；有廉，就不会掩饰过错；

有耻，就不会趋从坏人。人们都不越出应守的规范，统治者的地位就安

定；不妄自求进，人们就不会巧谋欺诈；不掩饰过错，行为就自然端正；

不趋从坏人，邪乱的事情也就不会发生了[4]。

《管子·牧民》指出：“国有四维，一维绝则倾，二维绝则危，三维绝则覆，四维绝则灭。倾可正也，危可安也，覆可起也，灭不可复错也。”错，通“措施”之“措”。这段话的意思是：

国有四维，缺了一维，国家就不稳，缺了两维，国家就危险，缺了三维，国家就颠覆，缺了四维，国家就会灭亡。不稳还可以挟正，危险

还可以挽救，颠覆还可以再起，只有灭亡了，那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5]。

“礼义廉耻”在《管子》这里被提到“四维”的高度，后人将“礼义廉耻”和“忠孝节义智仁勇信”并称，概而言之即“四维八德”。

“四维八德”之外还有“五伦八德”。1988年版《辞源》没有“八德”，“五伦”却是有的，解为“封建礼教称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之间的五种关系”——从用词上看，《辞源》又该修订了，“封建”一词不可乱用，已越来越为人们所知道——所谓“五伦”，是从孟子来的。《孟子·滕文公上》：“父子有亲，夫妇有别，长幼有序，君臣有义，朋友有信。”杨伯峻先生《孟子译注》是这样译的：

父子之间有骨肉之亲，君臣之间有礼义之道，夫妻之间挚爱而有内外之别，老少之间有尊卑之序，朋友之间有诚信之德[6]。

杨伯峻先生于“诚信”之后着一“德”字，很有见地，可见“信”在孟子那里已颇受重视。到了汉代，董仲舒上《举贤良对策》，说：“夫仁谊礼知信五常之道，王者所当修饬也；五者修饬，故受天之祐，而享鬼神之灵，德施于方外，延及群生也。”此策收于《汉书·董仲舒传》，从世纪出版集团·汉语大词典出版社2004年1月初版《汉书全译》拈出译文来，可以更见这番话的分量：仁、义、礼、智、信是五种恒久不变的道，这是王者应培养整饬的。

这五种道能培养整饬好，就能得到天的保佑，鬼神也来赞助他接受祭祀，恩德就会普及到国外，扩大到一切生命。

就此，“仁义礼智信”进入纲常，成为国人安身立命的基本道德。

到此为止，八德似乎并未确立，至少还没有具体明确。现在公认的，是八德确立于宋代，具体即“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有人将其归于朱熹名下，称为“朱子八德”，使人以为此八德为朱熹所立。朱熹确有“八德”之说，却非即此，乃于《朱子语类》卷七十八《尚书一·舜典》中称《尚书》“濬哲文明，温恭允塞”为“八德”，遍查“朱子集注”和《朱子语类》，朱熹用“八德”一词，也只此一处，而且并未将“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八字连说，却是将“孝弟忠信仁义礼智”连说过，曰：“凡人之能言语动作，思虑营为，皆气也，而理存焉。故发而为孝弟忠信仁义礼智，皆理也。”[7]但是，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此八德之立，与朱熹大有关系，《朱子语类》，全书近二百万字，反复言说的就是孝悌忠信和礼义廉耻，而且深入讨论孝悌忠信和礼义廉耻相互之间的关系和意义。如孝而能忠，悌而能信，明乎礼义而能知廉耻，知廉耻而更能明乎礼义；再如“孝弟为仁之本”、“忠信所以进德”、“言非礼义谓之自暴，切切以礼义廉耻为事，所以亦有助于风俗”等等。

其实，古时各家各派于孝悌忠义和礼义廉耻皆很重视，而自《国语·周语》“孝，文之本也”以降，各家各派又大多以孝为最是重要，视为所有道德之根本，孝悌之好与不好，对忠信乃至礼义廉耻起着关键性的作用。水牛出版社1993年10月初版韦政通编著《中国哲学辞典》在“孝”字条下，从“孝为众德之本”到“孝的社会意义”，对古代诸家相关的重要言论多有收录。现抄录如下：孝为众德之本：

《墨子〃经上》?孝，利亲也。?《墨子〃经说上》：?以亲为爱而能利亲，不必得。?《中庸》：?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者也。?《礼

记〃祭仪篇》：?君子之所谓孝者，先意承志，谕父母于道。?《管子〃形

势解篇》：?孝者，子妇之高行也。?《吕氏春秋〃孝行览》：?夫孝，三皇

五帝之本务，而万事之纲纪也。?《尔雅》：?善事父母曰孝。?《论语〃学

而》：?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管子〃戒

篇》：?孝弟者，仁之祖也。?《吕氏春秋〃孝行览》：?夫执一术而百善至，百邪去，天下从者，其惟孝乎！??民之本教曰孝，其行孝曰养。养可能

也，敬为难；敬可能也，安为难；安可能也，卒为难。父母既没，敬行

其身，无遣父母恶名，可谓能终矣。仁者，仁此者也；礼者，履此者也；

义者，宜此者也；信者，信此者也；彊者，彊此者也。?《孝经》：?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

孝的社会意义：

《论语〃学而》：?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为政》：?季康子问使民敬忠以劝，如之何？子

曰：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孟子〃梁惠王上》：?谨庠序之教，申之以教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荀子〃王

制》：?选贤良，举笃敬，兴孝弟，收孤寡，补贫穷，如是，则庶人安政

矣。?《管子〃君臣下》：?选贤逐材，而礼孝弟，则奸伪止。?《吕氏春秋〃孝

行览》：?凡为天下治国家者，必先务本而后末。……务本莫过于孝。人

主孝，则名章荣，下服听，天下誉。人臣孝，则事君忠，处官廉，临难

死。士民孝，则耕芸疾，守战固，不败北。?

综上所述，儒家道德有“三达德”、有“四端”、“四德”、“四维”、“五伦”、“五常”以及“四维八德”、“五伦八德”，当然，儒家道德观中的内容远不只这些，还有“中”、“正”、“宽”、“恕”、“谦逊”、“美善”、“敏学”、“刚毅”、“温良恭俭让”、“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等等，这里只是围绕“八德”择要而言。就此可见，道德确乎是一种建设，在建设过程中不断充实、丰富、完善和深化，逐渐使其概念越来越条理清晰，有助于人们的了解乃至理解，从而可以更加深入人心，以利于个人的修为，规范与他人的关系。

八德及其与现代市场经济的关系

关于“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如今互联网上下多有普遍而又通俗的讲解，综合一下，择其要者是：

孝：善事父母老人为孝，孝敬父母，孝敬老人。《书·尧典》：“克诺以孝。”

悌：读ti，四声，亦作“弟”，“弟”“悌”互通，“弟顺从兄”、“敬爱兄长”之意。《论语·学而》：“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荀子·王制》：“能以事亲谓之孝，能以事兄谓之弟。”现在也可理解为兄弟相敬相爱。

忠：忠诚，真诚。如“忠于事业”、“忠于职守”、“忠于民族”、“忠于祖国”。《荀子·尧问》：“忠诚盛于内，贲于外，形于四海。”张觉《荀子译注》译：“忠诚充满在内心，发扬在外表，体现在四海之内。”[8]

信：即诚实，讲信用，言而有信，行必笃敬。《论语·学而》：“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杨伯峻先生译：“曾子说：‘我每天多次自己反省：替别人办事是否尽心竭力了呢？同朋友往来是否诚实呢？老师传授我的学业是否复习了呢？’”[9]

礼：礼节，礼貌，遵守礼仪，以礼相待，对人要有礼貌。《礼记·月令》：“聘名士，礼贤者。”

义：公正，合理，正义，道义，以及符合公正、正义、道义，俯仰无愧做当做的，如“义不容辞”、“见义勇为”。

廉：俭约，不苟取，清白高洁。《孟子·离娄》下：“可以取，可以无取，取伤廉。”意为可以拿可以不拿的，拿了有损清白。屈原《卜居》：“吁嗟默默兮，谁知吾之廉贞？”

耻：羞愧，羞耻，不合道理、违背良心的。人们一般常将“廉耻”并提，谓“廉洁而知耻”。《论语·子路》：“子贡问曰：‘何如斯可谓之士矣？’子曰：‘行己有耻。’”杨伯峻先生译：“子贡问道：‘怎样才可以叫做士？’孔子道：‘自己行为保持羞耻之心。’”[10]

儒家文化源远流长，影响广泛，所到之处，润彼一方，如在韩国，在日本，尤其在日本，儒家文化得到了很好的保存、发展和传承。以文学作品为例，19世纪，亦即日本江户时代戏作文学代表作《八犬传》，这部历时28年完成的煌煌巨作，全书98卷106册，概括起来可以视为一个象征：从生物角度说，人有动物的属性，而有了文化，这才有了人的属性，参照孟子之所说，换一种方式，从正面讲，有了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等道德精神，这才是人，《八犬传》中八个主要人物，名字之中各嵌有一个和儒家道德观念相对应的字，即“仁”、“义”、“礼”、“智”、“忠”、“信”、“孝”、“顺”，仁义礼智忠信孝顺，虽与上面所说宋代确立的“八德”未能全部对位，却也全合儒家的道德纲常，而相关介绍文字说，《八犬传》的作者在书中八个主要人物个性与遭遇中也埋入了许多与儒家意念相关的伏笔或隐喻。儒家文化在日本也悠久，有早期儒学的“崎门学派”、“昌平簧”圣堂，有中期儒学的“古学派”、“阳明学派”、“朱子学派”，有后期儒学的“石门心学”及后来儒学著名人物大塩中斎、井上金峨、会泽正志斋等，而中期儒学的“古学派”对“孝悌忠信”便非常重视。

儒家的道德精神是中国的，却又不仅是中国的，也是世界的，是人类精神财富的一部分，与人类的普遍价值是相通的，正因为这样，儒家的思想资源对当今的市场经济也大有意义，在中国，不仅在中国，在韩国和日本，也早有许多结合儒家思想谈公司和企业创办与经营的文章和著作。现代市场经济讲规则，重契约，从儒家“八德”中拈出一个字，即“信”，诚信，这是市场经济赖以存在的最基本的东西，无此，莫说市场，整个世界也不会安稳，儒家先哲见出诚信对人类至关重要，早早就将其提到了重要位置，提醒人们切切牢记，现在市场经济也当以此为立身之本。儒家重视推己及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都是很可宝贵的，秉此精神，诚信也自在其中，诚而能忠，忠于事业，忠于职守，忠而有礼，能很好地礼敬他人，其实也等于很好地尊重了自己，在世界成千书籍中，唯儒家有《礼》，《礼·礼运》中一段话早为后人指出了方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为了看得更明白，我们把吕友仁、吕咏梅《礼记全译·孝经全译》中的一段译文拿来，以做本文的结束：

大道实行的时代，天下是公共的，大家推选有道德有才能的人为领导，彼此之间讲究信誉，相处和睦。所以人们不只把自己的亲人当作亲人，不只把自己的子女当作子女，使老年人都能安度晚年，壮年人都有工作可做，幼年人都能健康成长，矜寡孤独和残废有病的人，都能得到社会的照顾。男子都有职业，女子都

适时而嫁。对于财物，人们只是不愿让它白白地扔在地上，倒不一定非藏到自己家里不可；对于气力，人们生怕不是出在自己身上，倒不一定是为了自己。所以勾心斗角的事没有市场，明抢暗偷作乱害人的现象绝迹。所以，门户只须从外面带上而不须用闩上锁。这就叫大同。[11]

注：

[1] 中华书局1960年1月版杨伯峻《孟子译注》：?端——本作‘耑’。《说文》：‘耑，物初生之题（题犹额也，端也。）也，上象生形，下象其根也。’?

[2] 见南京理工大学?钟声新闻网?宫载春、李翚《关于提炼南京理工大学?教师八德?的八点思考》。

[3][4][5] 赵守正《管子注译》，广西人民出版社1982年9月初版。

[6] 杨伯峻《孟子译注》，中华书局1980年12月第2版。

[7] 见《朱子语类》卷第四《性理一〃人物之性气质之性》。

[8] 张觉《荀子译注》，岳麓书社2006年4月初版。

[9][10] 杨伯峻《论语译注》，中华书局1980年12月第2版。

[11] 吕友仁、吕咏梅《礼记全译〃孝经全译》，贵州人民出版社1998年12月初版。

20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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