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件飞来当纸钱
【导读】到了该烧纸钱的时节，每每看到夜色中河边路旁闪闪跳动着的一堆堆火光，我并没有觉得愚昧落后，反到从心底感到一种温暖与感动，感到有一种生生不息的脉博在跳跃。
离清明还有段时间，意外地收到了小妹自美国发来的电子邮件。内容是说清明节快到了，让我代她在母亲的墓前烧把纸钱。原来昨晚小妹去一处华人聚居地方的中餐馆去吃饭，竟意外地在那里看到了烧纸钱的情景，勾起了对家和对母亲的思念。小妹在国外已定居多年。在母亲去世后的五年多时间里回国来过几次，每次走之前都要到母亲的墓前去上坟烧纸，表达怀念之情。
在母亲没去世之前，我一直把烧纸钱同愚昧迷信划等号，认为那是不文明的旧习俗。但自打母亲去世后我竟然对这种不文明的习俗有些固执地偏爱。逢年过节总要到公墓去给她烧些纸钱。多半是为了母亲的嘱托，母亲病重的时候交待过：如果她不在了，不要忘了过年过节给爷爷、奶奶上坟烧纸，坟头上不能断了香火！再则好象也只有这样，才觉得可以慰藉对亲人的思念之情。
很长时间里我都以为只有在我们这一带才有给去世的亲人烧纸钱的习惯，后来知道，在中国的大部分地方甚至港澳台、东南亚，包括有华侨华人聚居的地方都有烧纸钱的习俗。总之，哪里有中国人哪里就有焚烧纸钱的火光。现已无从考证烧纸钱习俗到底起源于何时，从一些杂书中看到过烧纸钱好象起源于东汉，但我认为这只不过是自作聪明人的附会之说。只是因为中国是自东汉才发明的造纸术，才有了纸张，有了纸也才谈得上烧纸；还有的说是源于唐代。其实现在已用不着去论证何时何人何缘由了，反正就这样一代一代延续下来了。能够世代相传传承至今的东西大抵都有一定的传统或道理在里面。
在我的老家苏北这一带，烧纸钱的习俗在我记忆里可是由来已久。一般每年要烧四次，清明节，农历七月十五（据说是鬼节），农历的十月初一（民间称祭祖节或寒衣节），过年之前各烧一次。每当这些节日前后，常会看到路口、河边等处一堆一堆焚烧纸钱的灰烬，随风飞旋。为何要烧纸钱，没人给我一个确切的答案。听老人们讲是给过世的亲人往阴间（如果有的话）送些钱，让他（她）们在另一个世界有钱花，有衣穿，能过得好些，总之，有了钱在那边还能办好多事情，有钱能使鬼推磨，为世间的亲人祈福增寿，保佑子孙后代平安、兴旺，一如阳世间一样。
现在桥头、路边所卖的纸钱与我小时记忆中的并无多大变化，仍然是以稻草或麦桔做的粗糙的黄表纸，裁剪成大大小小的四方形，或用线一串一串串起来，或折叠成元宝形状，或剪刀铰成铜钱的形状。现在有些进步和变化的是用机器压制出象铜钱或元宝的形状，一打一打；还有仿人民币、美元等印制的冥币，发行银行一律是冥间银行或天堂银行，面额一律大得惊人，或以万计或以亿计，印着玉皇大帝等天神的头像。
打我小的时候，母亲逢年按节都要烧纸，或到坟上或在河边、路旁，先在地上划个圈，圈一定要留个缺口，算是门，否则钱就无法拿走，然后点燃纸钱，边烧嘴里边念念有词，仿
佛在跟活着的人说话一样，那情景仿佛在做一件极庄重的大事，我要是多一句嘴马上就会遭到母亲严厉地呵斥，严肃地让人大气都不敢喘，所以给我印象极深。其实我倒觉得将烧钱完全归于封建迷信一类倒也未必。毛泽东主席就曾经写过纸船明烛照天烧的壮丽诗句；陈毅元帅也有捷报飞来当纸钱豪迈诗篇。不少的事情，我们原本都是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关键看你用心何在。我从不自诩自己是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但既接受过现代教育，我还不至于迷信有什么鬼魂和另一个世界什么的。科技越发达，让我们离迷信越远。我觉得只所以烧纸钱，大抵如老辈们所说纸烧人心吧！只是对亲人的一种思念的方式罢了。曾子说，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自诩为万物之长，会思维能语言的人对待已经离我们而去的亲人总应该有有别于其他动物学表达方式。所以我想，带上纸钱去上坟，在纸钱燃起的火光烟雾中，回忆起亲人的音容笑貌，对着他们说一说心中的沉淀的思念和对未来的希望，甚至排遣排遣生活中的不快，宣泄一下心中郁积的情绪，心里会感到温暖与踏实。
小妹刚出国那几年，父母亲到美国去了两次。第一次时间长一些，走之前我给两人买了一包戏曲相声小品的光碟磁带装着。小妹家住在匹兹堡市郊，离城较远，怕两人闷得慌，妹夫还特意给二老装了卫星天线，可以直接接收到中国的电视节目，闲时还可以在房前屋后种种菜，所以写了信来要菜种子。我买了我们这里的菠菜、韭菜、辣椒等种子给寄了过去。第二次去了不久就回来了，说是闷得不行。从那以后就不再提要出国的事，再后来就有了病，而且一病不起。
2005年上半年，母亲的肺癌已到了晚期，整个人已瘦得不成样子。在病榻上的时候，与我们谈起远在美国的小妹，话语里仍抱有几分的埋怨地说：当初你妹妹不听我的话非要出去，自己一个人在那有什么好？连个说话的姊妹都没有。说罢，不由地黯然神伤。顿顿又说：我病成这样，你说是叫她来，还是不叫她来？要是你们都出去了，我死了连给我烧把纸的人都没有呵。所以，在我女儿出国的问题上，老人是坚决反对的，说：有一个在外边就行了，可不能再象她姑一样了！一个朝不保夕的母亲思念远在异国他乡的孩子的那种绝望无助的心情，让人心酸不已，母亲的那些话更是深深地刺痛着我的心，令我久久不能释怀，现在想起来仍不禁时时泪光盈盈。所以当女儿提出出国的想法，一向自以为开明开放的我竟颇有些踌躇。
但现在孩子的心思你根本无从琢磨，你一句话说出去，她倒有八句话等着你，每每给我罗列出N种出国的理由：入学难；就业难；环境差；人际关系复杂；贪腐不公；等等。说，你不是早就梦想有一块自己的土地了吗？在国内，你这国家公务员连想都别想，等到国外挣了钱我能给你买个小农场，你就可以圆你的田园梦了。我说：我和你妈要是跟你出了国，每年谁来给你家祖宗和你奶奶上坟烧纸？女儿不解地问：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兴烧纸？我说：你小姑回来还给你奶奶烧纸呢！没想到，这位处女座更是不解地说：小姑在国外多少年了怎么还信这个？我说：别管多少年也不能忘记祖宗，这是传统。没成想这位更是一脸不屑，根本不买帐：就这破传统？论战不可避免，一来二去，把我说急了，我就来了一句我不能弃先人之陵墓而去，此言一出倒把小妮子给逗乐了，说：老夫子还真跩上了。
话虽这么说，可我心里真的没底，其实我并不反对出国，但对移居，我则真的茫然。我知道我的思想真的有些out了，根本不会被女儿接受。现在的80后、90后那是吃什么长大的，能吃你这一套？在畅快享用着肯德基、麦当劳这些洋快餐的同时，他们也在尽情地消费着或说活剥生吞着西方的精神快餐，有些人甚至都恨爹妈怎么没把自己生成白皮（肤）蓝眼（睛）黄脑袋（头发）。现在的孩子一门心思想出国，你想劝那都是白费功夫。就好象我们辛辛苦苦培养他（她）们二十几年倒是给外国培养的似的，我们这些60后倒真成了无私的国际
主义战士，争着抢着把孩子往外国送。父母倾其所有劳神费力将孩子送出国，既送钱又送人，究竟图个什么，图到头来当个空巢老人吗？我觉得还真要费些思量。
年届不惑，朋友同学熟人见面谈的最多的话题自然是孩子，一段时间来我发现在我的社交圈子中，竟有不少人的孩子都出了国。蓦然间不禁有些惶惑不安，觉得自己真的落了伍，好象孩子没出国就是自己教育的失败，都不好意思给人谈教育子女的事。
同学来访，请我帮助找人为他儿子出国办理公证。前段时间还为孩子学习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现在一谈到出国，竟又双目炯炯，底气十足了。眉飞色舞地说，儿子已经准备好赴加拿大读书，到那边就上本科，毕业后就不打算让他回来了。人家国外可是凭本事吃饭，毕业后不要你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地为孩子安排工作。他接着说：我有个熟人在某出国留学代理公司，你知道现在都是什么样人的孩子出国吗？见我一脸茫然，略带自得地说说：基本上是三种人的孩子出国，一是学习成绩不行的，在国内上不了好大学，甚至连二本都上不了的，出国去找出路；二是富人的孩子出国，富人有钱而大多数富人的孩子学习都不好，出国念大学可能会有出息，也长见识；三是各级官员的孩子出国，出国的情形则是五花八门，官员自然花得起钱，也好找门路、托关系，基本上是连人带钱一起出国。
接连几天里，我都在思索着同学说的那些话。为什么国内各色人等这么热衷于出国、移居？为什么在国内不敢想的事情，到了国外却能办到？为什么连本三都考不上的学生到了国外倒成了好学生，在家里娇惯得不行的小皇帝、小公主，回来后一个个变得都很绅士、淑女？同学说的有些我也深有感触。在我们这个并不发达的苏北二线城市，现实情况的确如此，在中国的大多数城市恐怕也大抵如此。在中国培养一个孩子真的是太不容易了。女儿从上学前班就托人找关系花钱上了市内一所好点的幼儿园；小学托的是区里的关系上的市某重点小学；上初中找的是亲戚上了重点中学；中考离重点高中差几分费了好大劲拿钱才进了市内的重点高中，一路下来已精疲力竭，家底空空。甚至上大学也要花钱托人找关系。没办法，中国就是个人情社会嘛！
纵观中国历史，泱泱中华曾经是最大的留学生进口国，世界上经济文化中心。而今成为了世界上最大的留学生出口国，真是风水轮流转呵！想想很耐人寻味。中国人真的是与时俱进了啊！如今有不少国人羡慕、崇拜国外简直到了一种病态的程度。好象国内真的是什么都不行，好象生活在国内就是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一样。男女老少热衷于用外国货、吃外国餐、过外国节，连住的地方都要冠以外国地名字。新开发的楼盘叫花园洋房、叫湖森堡别墅；普通的居民小区不是加州玫瑰园、就是米兰风尚城，新区里的一条小河沟改名叫塞纳河，小区的名字因此称作塞纳河畔花城。等到满城尽是洋地名的时候是不是我们一座座的城市也该从这州那县的改名叫做新纽约、新罗马、新柏林什么的了！但你看一个个洋小区出来进去的人还不都是黑眼睛黄皮肤的土著。到了该烧纸的时节，这些洋楼盘外的路上、河边还不照样是一堆一堆的纸钱灰。过去批评国人盲目崇拜外国叫崇洋媚外，现在则是哈韩一族、哈日一族了。我想现在国内的哈族们已经不是单纯的追求物质了，我们的同胞恐怕连精神都要疯狂了！不单是那些时尚青年人。过去中国落后呵，穷呵，人穷志短嘛，可中国改革开放这几十年的大发展，国富民强，怎么反倒哈这哈那了呢？市场经济了，加入世贸了，互联网、全球性一体化了。在充分享受世界给我们带来的无限精彩和惊喜的同时，如何还能保有一点民族的、传统的、自己的东西，守住我们最后的精神家园？我有时很困惑！甚至百思不得其解。但我想，中国人呵！千万不要以为现在是全球化、网络化、信息化时代，就真的是世界大同了，我们这个星球就真的变成了一个地球村了，到处就都可以是我们的家园了！到哪都有你的父
老乡亲了！不要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自欺欺人呵！
我觉得我有很浓的怀旧情结，不知是因为年龄渐长，还是因为经历过一些事情的缘故，抑或是因为母亲的离世？对那些被别人斥作迷信与陋习的东西我竟有些固执坚守，比如说烧纸钱。
到了该烧纸钱的时节，每每看到夜色中河边路旁闪闪跳动着的一堆堆火光，我并没有觉得愚昧落后，反到从心底感到一种温暖与感动，感到有一种生生不息的脉博在跳跃。我想这是一股传承之火，一点心灵之火，一种怀念之火。应该让这火好好烧一烧，烧一烧中国人的心，烤一烤中国人的灵魂。这股火苗已在这片土地上燃烧了N多年。一直燃烧至今，就让它燃烧下去吧！我想，为了母亲的嘱托，起码我还会让它烧下去的。
负着小妹的委托，我带着纸钱来到了母亲的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