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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的毁损精神的驯服_论萧红笔下女性的悲剧命运

身体的毁损精神的驯服_论萧红笔下女性的悲剧命运
身体的毁损精神的驯服_论萧红笔下女性的悲剧命运

2009年4月第22卷 第2期

阴山学刊

YI NSHAN ACADE MIC JOURNA L Apr.2009V o1.22 N o.2

身体的毁损 精神的驯服

———论萧红笔下女性的悲剧命运

Ξ

冯永朝

(包头师范学院文学院,内蒙古包头014030)

摘 要:萧红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具有成熟的女性意识的女作家之一。她以独特的女性视角和女性情味,书写着从自然存在到社会存在到精神存在均受到男权社会的压迫、歧视、侮辱和摧残的处于社会最底层的中国农村妇女的历史和命运,展示了她们在严酷的自然条件和恶劣的社会环境中为了活下去所遭遇的痛苦不幸,所付出的惨重的身心代价。

关键词:萧红;身体;精神;女性;悲剧

中图分类号:I2061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1869(2009)02-0018-05

法国叙事学家托多洛夫说:“组成虚构世界的

事件永远不可能靠‘自身’,而总是通过某种角度,凭

借某种观点呈现在我们面前。”[1](P27)

这就是说作家在叙述故事时,一定会通过角度的选择和控制来进入文本的形象世界,而选择什么样的视角,从谁的角度来观察、审视文本所讲述的一切,往往体现了作家的价值立场、主体意识和情感态度。

影响作家选择视角的因素是多种多样的,其中性别意识是重要因素之一。男女两性作家由于生活环境、生理和内心体验等诸多方面的性别差异,必然导致他们在感知世界、表现世界等方面存在差异,从而以不同的性别立场、角度切入文本,展示人生。

基于女性的身份和作为女性所经历的人生磨难与心灵创伤以及由此生长起来的女性意识,萧红创作伊始便充满对妇女命运的思索和妇女生存境况的叙写,她以其独特的女性视角和女性情味,书写着从自然存在到社会存在到精神存在均受到男权社会的压迫、歧视、侮辱和摧残的处于社会最底层的中国农村妇女的历史和命运,展示了她们在严酷的自然条件和恶劣的社会环境中为了活下去所遭遇的痛苦不幸,所付出的惨重的身心代价。

萧红对女性命运的书写,首先是从身体开始的。她通过被扭曲、虐待、毁损的女性身体,展现她们在男权压迫下真实的生存状态。

一、身体的毁损

身体,即人的本体。身体为人所有,却又外在于

人,它既是感受的主体,也可以是被认知的对象(客体)。当主体和客体同一时,身体被视为意识的载体,它就等同于主体,是灵肉合一的。而客体一旦与主体分离,身体就只具有粗糙的肉体性、物质性。这失去了主体性的身体,因为得不到引导和关怀,处于无法自主的物的地位,仅仅处于被“看”和“用”的地位,最终趋于“毁灭”的境地。

在历史和现实中,由于种种压迫与被压迫的存在,身体常常处于分裂状态,主体和客体是分离的。两千多年的中国封建社会,是以男性为中心本位的宗法社会,它既体现为阶级的压迫,又体现着性别的压迫。舒芜先生曾说:“大家知道,封建秩序是‘天有十日,人有十等’。如果是男人,他无论如何在最底的哪一等,总还有比他更卑的妻,更弱的子,可供他压迫;如果是女人,无论她丈夫列在哪一等,她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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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08-12-30

作者简介:冯永朝(1963-),男,内蒙古包头人,包头师范学院文学院副教授,论文有《〈呼兰河传〉象征意蕴解读》等。

她的丈夫的奴隶,还要和她丈夫一起受他以上各等人的压迫。”[2](P63)在这种封建秩序下,女性失去了主体性,她们的身体是无法自主的物,是被统治、压迫、剥削的他者,是属于男人的附属品,它或成为男性欲望的对象、泄欲的工具,或成为传宗接代的生殖机器,或成为被遗弃的物件,或成为封建愚昧的牺牲品……总之是非人的、被毁损的。萧红从女性特有的感受和情感出发,对此进行了大胆、“越轨”的描写,让我们看到一个个在苦难中被扭曲的、被毁损的女性的身体。

(一)生育———遭受刑罚的身体

生育,作为人类繁衍后代的方式,是女性自然性别的一种功能属性,是女性独有的生命现象。它曾被男性文人当做女性最美好最崇高的创造性行为来讴歌。然而在有着切身体验和生命之痛的萧红这里,对于身处苦境中的农妇来说,生育并不是一件值得骄傲和喜悦的事情,而是一种纯粹的肉体苦难和精神折磨,是她们沉重人生中的痛苦与灾难,是一种身体的刑罚。

在《生死场》第六章“刑罚的日子”里,萧红集中地描绘了几个农妇的生育过程。一幕幕痛苦、凄惨的场面令人战栗:麻脸婆在生孩子时痛不欲生大声哭闹,“肚子疼死了,拿刀快把我的肚子给割开吧”;李二婶“小产了,李二婶子快死了呀”;年仅十七八岁“仍和一个小女孩一般”的金枝也未能逃脱这种痛苦的经历,“她在炕角苦痛着脸色,她在那里受着刑罚”。而最为凄惨的是五姑姑的姐姐,即将生产的她,因为婆家讲迷信,怕“压财”,将土炕上的柴草抽走,只能忍受着因难产所带来的巨大的恐惧和痛苦,“和一条鱼似的”光着身子在灰尘中爬行、哀号、挣扎。这痛苦和恐惧不单单来自肉体,更来自她的丈夫———那个频频让她怀孕,但一看到妻子生产就反感的酒疯子:

日间苦痛减轻了些,使她清明了!她流着大汗坐在幔帐中,忽然那个红脸鬼,又撞进来,什么也不讲,只见他怕人的手中举起大水盆向着帐子抛来。最后人们拖他出去。

大肚子的女人,仍涨着肚皮,带着满身冷水无言的坐在那里。她几乎一动不敢动,她仿佛是在父权下的孩子一般怕着她的男人。

她又不能再坐住,她受着折磨,产婆给换下她着水的上衣。门响了她又慌张了,要有神经病似的。一点声音不许她哼叫,受罪的女人,身边若有洞,她将跳进去!身边若有毒药,她将吞下去。她仇视着

一切,窗台要被她踢翻。她愿意把自己的腿弄断,宛如进了蒸笼,全身将被热力所撕碎一般呀!

在这里,生命的诞生过程成了一种刑罚的过程,女人丝毫感受不到做母亲的自豪,感受不到创造生命的喜悦,有的只是一种遭受刑罚的痛苦。女人在遭受这一肉体的刑罚时还要遭受男人的打骂和精神上的摧残、折磨,自然性别的劫难,更加上男人的粗暴与冷酷,构成了女性生命的非人境地与悲剧性质。

萧红对女人生育的这些遭受刑罚似的描写,既来自于她对生活中女性的观察,更来自于她个人痛苦的记忆以及对记忆的痛苦咀嚼。她在带有自传性的小说《弃儿》中曾写到过自己在被困哈尔滨时于贫病无依的困境中临产时的情景:

芹肚子痛得不知人事,在土炕上滚得不成人样了,脸和白纸一个样,痛得稍轻些,她趴下地来,想喝一杯水。茶杯刚拿在手里,又痛得不能耐了,杯子摔在地板上。杯子碎了,那个黄脸大眼睛的非的岳母跟着声响走进来,嘴里嗦着:“也太不成样子了,我们这里倒不是开的旅馆,随便谁都住在这里。”

芹听不清谁在说话,把肚子压在炕上,要把小物件从肚皮挤出来,这种痛法简直是绞着肠子,她的肠子被抽断一样。她流着汗,也流着泪。

这样情景和内心感受与上述女人们生育过程的描写何其相似乃尔。由此看出,萧红对女人挣扎在生死边缘的生育场面的描绘,并不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也不仅仅是同情,而是以她自己的生命体验为基础,把对自我的悲悯怜惜推及到其他女性身上,抒发了对女性命运的真切关怀。诚如一位论者所言:“她以自己的生产的记忆,真实地再现了女性群体的生产经验;她用自己的灵肉磨难,血淋淋地渲染了女性群体的灵肉痛苦。”[3](P108)

(二)性爱———遭受暴力的身体

性爱,原本是以两性相吸,两情相悦为基础的。恩格斯曾说:“现代的性爱的第一特征在于它是以所爱者的互爱为前提的,在这方面,妇女在性爱活动中不是完全被动的。”[4](P73)但是在男权社会中,由于男女地位的不平等,性爱中的“爱”的成分已被抽掉,只剩下赤裸裸的“性”的成分,而这“性”又是由男性单方面施予的,女性在性活动中完全是被动的,她们无权要求或拒绝男人的性快乐,而只能充当男人泄欲的工具、施虐的对象,成为一个性别的符号,在无爱的痛苦中经受着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这在有着“男尊女卑”、

“三从四德”伦理道德观念的中国封建社会表现的尤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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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红笔下的女性在性爱中体验不到性的快乐,有的只是男人粗暴的占有和占有后男人那“石块般”的冷漠态度。这一点在《生死场》中福发婶和金枝两代女人的遭遇中,体现得极为典型。

福发婶年轻时曾经怀着朦胧的爱情追求,期待着异性的爱。但她遭遇的却是被男人从河沿拖进马房里的粗暴的占有以及婚后无尽的劳作和挨打受骂的生活。所以,当她得知成业与金枝姑娘恋爱后,看着成业那“吹口哨,响着鞭子”、“灵魂和肉体完全充实着”心满意足的样子,不免为金枝姑娘未来的命运担忧,连声“唉……唉……”的叹气。

金枝同样是怀着对美好爱情的憧憬,被成业的歌声感动着,向恋人敞开了少女的心扉,但得到的是比福发婶更为粗暴、野蛮的对待。小说中有两处直接写到成业对金枝粗暴的占有:

五分钟过后,姑娘仍和小鸡一般,被野兽压在那里。男人着了疯了!他的大手敌意一般地捉紧另一块肉体,想要吞食那块肉体,想要破坏那块热的肉。尽量的充涨了血管,仿佛他是在一条白的死尸上面跳动,女人赤白的圆形的腿子,不能盘结住他。于是一切音响从两个贪婪着的怪物身上创造出来。

金枝的辫子毛毛着,脸是完全充了血。但是她患着病的现象,把她变成和纸人似的,像被风飘着似的出现房后的围墙。

……他丢下鞭子,从围墙宛如飞鸟落过墙头,用腕力掳住病的姑娘;把她压在墙角的灰堆上,那样他不是想要接吻她,也不是想要热情的讲些情话,他只是被本能支使着想动作一切。金枝打着一般的说:“不行啦!娘也许知道啦,怎么媒人还不见来?”

男人回答:

“嗳,李大叔不是来过吗?你一点不知道!他说你娘不愿意。明天他和我叔叔一道来。”

金枝按着肚子给他看,一面摇头:“不是呀!……不是呀!你看到这个样子啦!”

男人完全不关心,他小声响起:“管他妈的,活该愿意不愿意,反正是干啦!”

他的眼光又失常了,男人仍被本能不停的要求着。

在这里,男女之间没有任何情感交流,有的只是如同动物般的毫无人性的占有和被占有,侵害和被侵害,女人的爱欲遭到了极端的忽视,她只不过是男人俘获的性奴隶。一个“干”字,活脱脱地体现出男人的野蛮、霸道和男女之间不平等的性关系。更有甚者,成家后成业不顾金枝有孕在身和因过度劳累而疲惫

的身体,只顾自己的欲望强行房事,导致金枝的早产,差点丢了性命。

金枝的噩运还远没有结束,她还要受到丈夫以外的男人的欺辱。十年后,成业死于日军侵略军的战火,为了躲避日本鬼子的奸淫,也为了生存下去,金枝到城里做了缝补婆。但是她躲过了小日本子的凌辱,却没有逃脱同胞男性的奸污,在一次上门替男人缝补衣服时,被那个男人强暴了。饱受摧残的金枝对男人彻底绝望了,所以当她怀着羞恨回到乡村,听到日本侵略者残害中国妇女时说:“从前恨男人,现在恨小日本子。”可是当她转到伤心地路上去、想起以往自己所受到的伤害时则又说:“我恨中国人呢,除外我什么也不恨。”金枝并非不痛恨日本鬼子,正是为了躲避日本鬼子的凌辱,她才不得不离开身患重病的母亲到城里谋生。但是,在现实生活中,女性生存的主要威胁者是各类持有男权中心论的男人,一场危及民族生存的战争并不能改变这种不平等的性别秩序。所以,在饱尝男人的粗暴、冷漠、残忍、自私的金枝心中,国家民族危亡的概念十分模糊,不管本族还是异族的男性,他们都是“炎凉的人类“,他们都是女性的异己和敌人,他们都把女性的身体作为施暴的对象,在对女性身体的占有和毁损中去满足他们强权者的欲望。因此,金枝的恨,实际上是一个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女人对整个男权世界的忿恨、绝望和抗议。

(三)疾病———遭受虐待的身体

金枝的命运是悲苦的,是令人同情的。但是她必定还有着一个年轻、健康的身体,还能尽一个女人对丈夫、对家庭的“本分”,对于男人她还有可利用的“价值”。而比她更悲苦、更可怜的是另一个女人———月英。

月英是打鱼村最美丽的女人,也是最温和的女人。小说写道:“她是如此温和,从不听她高声笑过,或是高声吵嚷。生就的一对多情的眼睛,每个人接触她的眼光,好比落到棉绒中那样愉快和温暖。”可以想象,当初她的丈夫因娶到她,会是怎样的得意和满足啊。然而当她瘫痪在床再不能满足丈夫的需要时,丈夫随即也变得冷酷无情,以极其残酷的手段折磨、虐待她。她整整一年“坐在炕的当心”“没能倒下睡过”,每夜都发出“惨厉的哭声”和哼声。丈夫不但不理睬她,还时常打骂她,最后竟残忍的抽走了她的被子,用砖头让她倚着,她像一只被厌弃的“患病的猫儿,孤独而又绝望”。

王婆用麦草揩着她的身子,最后用一块湿布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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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擦着。五姑姑在背后把她抱起来,当擦臀部下时,王婆觉得有小小白色的东西落到手上,会蠕行似的。借着火盆边的火光去细看,知道那是一些小蛆虫,她知道月英的臀下是腐了,小虫在那里活跃。月英的身体将变成小虫们的洞穴!

这就是那个全村最美丽的女人吗?简直就是“鬼”!作者通过对月英身体的毁形,让我们看到在疾病和性别压迫的双重打击下,一个美丽的女人是怎样由人而“鬼”的。

萧红的可贵和深刻之处在于,她并没有止步于对女性如遭刑罚般的生存境遇的展示,而是更进一步,在精神层面上探索了造成这些女性悲剧的深刻根源。

二、精神的麻木和驯服

西蒙?波娃说:“一个女人之为女人,与其说是天生的,不如说是‘形成’的。没有任何生理上、心理上或经济上的命定,能决断女人在社会中的地位,而是人类文化整体,产生出这居间于男性与无性中的‘女性’,女人是男人用确定自己存在的参照物,是一种补偿性的事物,是男人的理想和神话,而唯一不是的便是她们自己。”[5](P23)在漫长的男权制社会的进程中,男权文化如裹脚布般压迫和束缚着女性的精神,以男性的道德标准、价值期待规训、要求着女性。女性渐渐地丧失了自己性别的主体地位,自我意识被遮蔽,权力被剥夺,长期处于缄默状态。而女性自己也渐渐将这种外在的、强制性规定内在化、心理化,按照男性的价值期待标准规范自己、塑造自己,从而导致女性内在精神的麻木和驯服。这种麻木和驯服使得女性不仅以律己精神规范着自身的言行以符合男性的标准,而且还试图将这对封建伦理道德的认同观念传递给其他女性,以强大的律他精神制约着同性,苛求她们的道德规范,惩罚着她们的“越轨”行为。

作为女性意识很强的女作家萧红,对此有着清醒的认识,并给予无情的揭穿。

萧红笔下的众多女性,在男人的淫威、暴力、残忍面前,她们没有反抗只有顺从,无言地默许着男性权威的合理存在。《生死场》中的金枝、福发婶在被男人粗暴的占有后,她们没有反抗,她们也不知反抗,只能忍气吞声地嫁过去,奴隶般的被任意打骂、凌辱。村中最无能、最懦弱的男人二里半在众人面前总是个失败者,可在他的老婆麻脸婆面前却可以颐指气使,大声斥责,而麻脸婆却从不敢反驳,在丈

夫面前“她的心永远像一块衰弱的白棉”柔软而无声。同样,《呼兰河传》中的女性也没有自我意识,对一切都是逆来顺受,甚至认为本该如此。老胡家的大孙媳妇被丈夫打了,不仅没有任何反抗,反而对人说:“哪个男人不打女人呢?”于是便“心满意足地并不以为那是缺陷了”。可见女性的麻木到了何种地步!这正是几千年来“男尊女卑”、“三从四德”、“贞操观”等男权道德文化驯服、奴化的结果,它以一种历史文化心理积淀的形式深深地潜藏于女性的意识深处,毒害、麻木着女性的精神。

然而,更发人深省,也更可怕的是,被男权文化教化后的女性的长者们不但以此律己,而且还利用手中“家长”的权力意志去“调教”和“塑造”着后代女性,亲手去制造女性的悲剧,杀死自己的同类。在《呼兰河传》中,萧红以小团圆媳妇和王大姐的悲剧为我们展示了女人们是如何残害、杀死自己的同类的。

小团圆媳妇是老胡家的童养媳,她健壮、活泼、充满了生机:“头发又黑又长,梳着很长的辫子,普通姑娘的辫子都是到腰间,而她的辫子竟快到膝间了。她脸长得黑乎乎的、笑呵呵。”就是因为她的这些特征与人们观念中的团圆媳妇的形象不大相符,到了婆家后便遭到人们的种种非议,百般挑剔。院子里的人说她:“太大方了,不像个团圆媳妇了。”;周三奶奶说:“见人一点也不知道羞。”;杨老太太说:“那才不害羞呢!头一天来到婆家,吃饭就吃了三碗。”左邻右舍的议论,让婆婆受不了了。于是,婆婆为了“规矩”她,让她像个团圆媳妇,开始白天黑夜地打她,用烧红的烙铁烙她的脚心,用针刺她的手。小团圆媳妇终于被打出病来了,婆婆听从邻居的计策,花钱为她请巫医,洗烫水澡,直把一个活泼的、可爱的、笑呵呵的姑娘折磨至死。小团圆媳妇死后,婆婆哭瞎了一只眼,但并不是因为自己害死了儿媳妇自责和懊悔,而是因为“她那花在团圆媳妇身上的倾家荡产的五千多吊钱”。女人的命原本就不值钱,何况又是一个人们心目中“不像个团圆媳妇”的团圆媳妇呢。

厄运又降到王大姐的身上。王大姐是马车夫的女儿,能说能做,是人们心目中漂亮能干的姑娘。连左邻右舍中最挑剔的老太太们也夸她“这姑娘真是一棵大葵花,又高又大”“这姑娘的脸红得像一盆火似的”“可得给说一个媒了,看谁家有这么大的福气,看吧,将来看吧”。可是,偏偏事与愿违,王大姑娘像颗流星,违背了“常理”,偏离了“轨道”,没有经过“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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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之命,媒妁之言”就与穷磨倌冯歪嘴子同居了,还“非法”地生下了孩子。这下可热闹了,人们先前夸奖她的话整个翻了个个,骂声鹊起,什么“那姑娘不是好东西,你看她那两只大眼睛,多么大。我早就说过,这姑娘好不了”,什么“那算完了,长得是一身穷骨头穷肉,那穿绸穿绿的她不去看,她看上了个灰秃秃的磨倌。真是武大郎玩鸭子,啥人玩啥鸟”……全院的女人没有一个不说她坏的,有的人给她做论,有的给她做传,还有的给她做日记,似乎她们作践王大姑娘越厉害就越能显出自己的贞节和高贵似的。人们不只是谩骂、议论,更有甚者是聚集在一起期待着这对贫贱夫妻冻死、饿死,才心甘情愿、快活无比。为了制造谣言和听闻,他们做了细致的分工,有“吹风的,把眼的,跑线的”,而且“绝对的不辞辛苦。在飘着白白的大雪的夜里,也带着皮帽子,穿着大毡靴,站在冯歪嘴子的窗户外边,在那里守候着,为的是偷听一点什么消息。若能听到一点点,哪怕针孔那么大一点,也总没有白挨冻,好作为第二天的宣传材料”。王大姐这颗偏离封建轨道的流星滑落了,她死了,她死于贫病交加,更死于人们的冷言冷语,死于同类刺向她的不见血的软刀子。

在小团圆媳妇和王大姐的悲剧中,女性群体无疑扮演了不可饶恕的凶残角色,充当了“无意识杀人团”的成员。这些在贫困与死亡线上挣扎的女性群体,她们被男性漠然地践踏着,毁灭着,与此同时她们又在木然地践踏、摧残、毁灭自己的同类。可悲的是,她们对自己无意中成为帮凶的身份并不自知,对小团圆媳妇和王大姐的惨死丝毫没有心理和道德负罪感,认为自己是说了应该说的话,做了应该做的事。她们在男权思想以及其一整套意识形态的束缚下,已经自觉地认同了男权标准,并以此来苛求女性的言行,在不自觉中成为封建伦理道德的捍卫者,甚至践行者。可见,女性的“驯服”有其外在的因素,但也有其内在的原因,是在扼杀和自我扼杀、被虐和自虐中完成的。

综上所述,我们看到,萧红的作品既充满了对男权的批判精神,又有着女性自审的勇气,在对女性苦难命运“哀其不幸”的同时,更有着“怒其不争”的愤恨,显示了一个女性作家理性思索的光芒。

〔参考文献〕

[1]王泰来.叙事美学[M]1重庆:重庆出版社,1987.

[2]舒芜.哀妇人[M]1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4.

[3]宋剑华.灵魂的“失乐园”:论萧红小说的女性悲剧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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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第四卷)[M]1北京:

人民出版社,1972.

[5]西蒙.波娃著,桑竹等译.第二性[M]1长沙:湖南文艺出

版社,1986.

〔责任编辑 张 伟〕

Body Derogation and Spirit Supple

———On the T ragic F ate of the Females in Xiao H ong’s N ovels

FE NG Y ong-chao

(Faculty of Literature,Baotou T eachers’C ollege;Baotou014030)

Abstract:X iao H ong was one of the w oman writers who had the best female vision in m odern literature history.With unique female vision and sentiment,she wrote the destines and history of Chinese rural w omen who were discriminated, insulted and oppressed by the male dominated s ociety,reflected the pain and mis fortune they su ffered to survive in harsh natural condition and severe s ocial environment,reflected the heavy price they paid from the physical and the mental.

K ey w ords:X iao H ong;Body;S pirit;Female;T rage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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