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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摇马上的赢家

木摇马上的赢家
木摇马上的赢家

木摇马上的赢家

——D.H.劳伦斯

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身来有着一切有利于她的优势,但她很不幸。她为了爱情而结婚,可爱情毫不领情。她有几个漂亮健康的孩子,可她至今觉得那是上帝硬塞给她的,她并不爱他们。孩子们看她时的冷淡的眼神就像在她身上寻找错误一样。她也会马上意识到那些眼光,好像她真的犯了什么错误必须及时掩盖掉。可究竟要掩盖什么,她却不知道。然而当她儿女在场时,她却总觉得自己心变得硬起来。这使她很烦恼,在举止上她全身心的表现出温和和关切,就像她很爱他们一样。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内心深处是一块狭窄冰冷的地方,无法感觉到爱,不,甚至是任何人的爱。每个人都说她是个好母亲,她很喜爱她的孩子们。但她和孩子们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他们早已从彼此的目光中读出来啦!

她有一个男孩两个女孩,有一幢舒适带有花园的房子,还有几个谨慎的仆人。这些使得他们一家比任何邻里都显得富裕。

虽然他们生活奢华,但总在这房子里感到焦虑。因为钱从来没有够用过。母亲有一小笔收入,父亲也有一小笔收入,可对他们不得不保持的社会地位来说这些钱根本不够。父亲在市政府工作,似乎前程似锦,但他的前程似乎又永远不会到来。虽然他们的生活保持着一贯的风格,可缺钱的感觉从来没有停止折磨他们过。

后来母亲说:“我来想想办法吧!”可她无从着手。她绞尽脑汁,左思右想,却几乎没有想到一个可行的办法。挫折在她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痕。她的孩子渐渐长大了,他们要跨入学校。一定要有更多的钱!一定要有更多的钱!然而,父亲,一个外表时髦开支庞大的人,似乎始终没有能力做一些值得可做的事;至于母亲,她很自信,可也好不到哪儿去,她也有着很大的开销。

因此,一句从未有人说起过的话如鬼魂在屋里回荡:一定要有更多的钱!一定要有更多的钱!即使没有人发出声,孩子们也可以听到这句话。在圣诞夜,当昂贵精致的玩具挂满他们房间的时候,他们听到了。在铮亮摩登的木摇马后面,在有漂亮玩具的房间后面,一个声音开始小声对他们说:一定要有更多的钱!一定要有更多的钱!这时,孩子们会停下来,静静听一会。他们彼此看着对方的眼睛,看看其他人的反应。每个人都从另外两个的眼中看出,他们也听到了。“一定要有更多的钱!一定要有更多的钱!”

这声音还从不断摇晃的木摇马的弹簧中传出来,就连那低着咬着嚼子的木头脑袋的木摇马也听见了。坐在新婴儿车里脸蛋粉红在傻笑的大洋娃娃也清楚得听到了,好像还因为听到这句话,笑得更不好意思起来。那只取代泰迪熊的傻乎乎的小狗也是这样,看上去还变得额外傻了一些,就是那句神秘的轻轻的在整个屋子里回荡的话:“一定要有更多的钱!一定要有更多的钱!”

当然,没有人说过这句话。正因为这句话随处响起,才没有人说出有谁听到了它。就像我们没有人会讲:“我正在呼吸。”尽管事实上我们时时刻刻都在呼进呼出。

“妈妈,”有一天保罗说,“咱们干吗不买一辆自己的车啊?为什么我们老用舅舅的车要么就是出租车呢?”

“因为我们家里穷。”

“为什么我们家里穷呢?”

“恩——我想,”她缓慢而凄苦地说,“可能是你爸爸运气不好吧!”

男孩沉默了一会。

“运气就是钱吗,妈妈?”他小心翼翼的问。

“不,保罗,不全对。它可以使你有钱。”

“噢,”保罗含糊地说,“我以为奥斯卡舅舅说的臭运气是指钱哩!”

“臭钱就是指钱,”母亲说,“他说的是钱,不是运气!”

“噢,”男孩又问,“那运气是什么呢,妈妈?”

“就是可以使你变得有钱的东西。假如你运气好你就会很有钱,这就是为什么生来运气好的人胜过生来很有钱的人。假如你有钱,你可能还会失去。但假如你运气好,你总会不断地得到钱。”

“哦,是吗?爸爸的运气好吗?”

“老实说他的运气很不好!”她的声音有点悲凉。

男孩捉摸不定的眼神看着他的母亲。

“为什么呢?”他问。

“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偏偏这个人运气好而那个人运气就不好。”

“真的?真的没人知道?谁都不知道?”

“也许上帝知道吧,但他从不会说的。”

“他应该说的。您的运气也不好吗,妈妈?”

“如果我嫁给了一个运气不好的人,那我的运气也不会好的。”

“可您自己的运气也不好吗?”

“在结婚以前我以为自己运气还不错,可我现在觉得实在是糟透了。”

“为什么?”

“恩——不管它了,也许我并不真的那样。”她说。

孩子看着她,瞧瞧她是否真的有这个意思。但从她嘴边露出的皱纹看来,她只是想把一些东西隐瞒起来。

“唔——不管怎样,”他坚定有力地说,“我是一个运气好的人。”

“为什么?”母亲被他的突然之举笑出声来。

他盯着她。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上帝告诉我的。”他铁青着脸皮宣称。

“我希望他是这么说了,宝贝!”她又一次笑出声来,声音却更凄苦了。

“他是这样说了,妈!”

“很好啊!”母亲用了他丈夫的口头禅。

男孩看得出他妈妈并不相信他,不,她甚至没有注意到他坚决的语气。这使得他生气了,他非要他母亲注意到他的正确不可。

带着这个模糊的念头,孩子气地独自走开,去寻找有关“运气”的线索了。他如此专心致志,一点也不在意别人,带几分秘密地走来走去,从内心深处寻找他所要的运气。他要运气,他要运气,他要运气。当两个女孩在育儿室玩洋娃娃的时候,他就坐在他的大木摇马上,发狂地冲进无人知道的空间里。那股狂热劲儿使得小女孩们不安地注视着他。木摇马疯狂地奔驰着,男孩黑色的头发舞动起来,眼睛里闪着一种诡异的光芒。小女孩们都不敢和他说话了。

当他骑到他的疯狂而短暂的旅程终点时,他爬下来,站在木摇马前面,集中眼神盯着把头低下的木摇马的脸。它的红嘴微微张开,大眼睛睁得很大,像玻璃一般明亮。

“现在!”他默默地命令那只还在喘着鼻息的马,“快,快带我到有好运气的地放去!快带我去!”

他拿着向奥斯卡舅舅要来的鞭子抽打着它的脖子。他知道只有强迫那匹马它才会带你到有好运的地方。然后他再次骑上马,开始他的狂暴的旅程,希望最终能够到达那儿。

“你会把它骑坏的,保罗!”保姆说。

“他总是那样骑它!但愿他能下来!”姐姐琼说。

可他只是沉默地瞪了他们一眼。保姆放弃了。她拿他没有办法了。毕竟他已经到了不受她管束的年龄。

一天母亲和奥斯卡舅舅走进来,正好看到他其中一次疯狂的旅程。他没有对他们说话。

“你好,我的小赛马师!骑着一匹优胜的马吗?”他的舅舅说。

“你的年龄骑木马是不是太大了?你不是个小孩子了,你应该懂的!”他的母亲说。

但保罗只是睁大他的绿眼睛瞪了她一眼。在他旅途过程中从不和人讲话。母亲望着他,脸上露出担忧的面容。

终于,他突然停止强迫他的马做机械地飞驰了,滑下了马。

“好的,我到那儿了!”他尖声宣布,他的绿眼睛仍然在闪烁,他的结实的长腿叉开着。

“你到哪了?”他的母亲问。

“到我想要去的地方,”他不耐烦地说。

“这就对了,孩子!”奥斯卡舅舅说。“在到达终点前绝不停下!这匹马叫什么?”

“它没有名字,”男孩说。

“就这样没有名字下去吗?”舅舅问。

“恩——它有几个不同的名字呢。上个星期叫桑那维诺。”

“桑那维诺,恩?在阿科斯特跑第一的。你怎么知道的?”

“他老是跟巴塞特谈论赛马,”琼说。

舅舅发现小外甥对赛马十分熟悉,感到非常欣奇。巴塞特曾经是个勤务兵,在战争中伤了左脚,通过奥斯卡.克雷斯韦尔找到了现在的工作,他是个赛马老手。这个简直生活在赛马里的家伙。小男孩就和这样的人在一起。

奥斯卡.克雷斯韦尔从巴塞特那儿知道到了一切。

“保罗少爷来问,我只好告诉他,老爷,”巴塞特一本正经地说,就像在谈宗教上的事情。

“他在他喜欢的马上下过注吗?”

“唔,我不想泄露这些事的,他是一个小赛马赌手,而且是个出色的赌手,老爷。你可以自己去问他吗?也许他会觉得是我出卖他的,他可是喜欢上赛马了,老爷,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巴塞特严肃得像座教堂一样。

舅舅回到他的外甥那,开车带他去兜兜风。

“我说,保罗,伙计,你在赛马上下过注?”

孩子凑近了看着这个俊朗的男人。

“为什么那样说?你认为我不该这样吗?”

男孩回避了问题。

“一点也不!我想你也许可以给我一点建议,关于林肯郡赛马的。”

汽车飞快地开进乡村,朝奥斯卡舅舅住的汉普郡驶去。

“以名誉担保?”外甥说。

“名誉但保,孩子!”舅舅说。

“好的,那么是‘黄水仙’。”

“‘黄水仙’!我不信,可爱的孩子。‘米尔扎’怎么样?”

“我只知道优胜的马,”男孩说,“那就是‘黄水仙’。”

“‘黄水仙’,唔?”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黄水仙是匹不太引人注意的马。

“舅舅!”

“什么,孩子?”

“您别告诉其他人,好吗?我答应过巴塞特的。”

“该死的巴塞特,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们是拍挡。我们一开始就是合伙人。舅舅,他先借给我五先令,可我输了。我答应过他,以名誉担保。这件事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直到你给了我十先令以后,我才开始赢了,所以我认为你是个幸运的人。你会保守秘密的,对吗?”

男孩的那双炽热的又大又绿的眼睛靠得紧紧的,凝视着舅舅。舅舅哆嗦了一下,不自然地笑

起来,“你说得对,孩子!我会保守秘密的,‘黄水仙’,恩?你在它身上下了多少?”

“所有的钱,只剩下二十英镑,”男孩说,“我留着作储备金。”

舅舅认为这是个玩笑。

“你留下二十镑作储备金是吗,小幻想家?那你下了多少注呢?”

“三百镑,”男孩郑重其事地说,“但这只有你和我知道,奥斯卡舅舅,名誉担保?”

舅舅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对,就你和我知道,你真是年轻时的纳特.古尔德啊,”他笑着说,“但你那三百镑在哪儿呢?”

“巴塞特替我保管着呢。我们是拍挡。”

“你们是吗?那么巴塞特在黄水仙身上下了多少注呢?”

“我猜他不会下得像我那样多的,也许一百五吧。”

“什么,便士吗?”舅舅笑着问。

“英镑,”孩子不解地看着他的舅舅,说“但他留了更多的钱作储备金。”

舅舅在好奇和惊讶中冷静下来,他没再刨根问底下去,但他决定带着他的外甥去林肯赛马场。

“孩子,”他说,“现在我下五镑在‘米尔扎’身上,我还愿意帮你下五镑在你喜欢的马上。你挑哪一匹?”

“‘黄水仙’,舅舅。”

“不。我们不下‘黄水仙’。”

“如果那五镑是我的我就下‘黄水仙’。”

“好吧!好吧!你说得对!这五镑我来下,这五镑下‘黄水仙’。”

孩子从来没有看过一场真正的赛马,他的眼睛都冒出了绿色的火。他的嘴唇紧紧抿着,痴迷地看着比赛。前面一个法国人下了“兰斯洛特”,因为过度激动,他上下挥舞着双手,带着法国口音大喊,“‘兰斯洛特’!‘兰斯洛特’!”

结果‘黄水仙’第一,‘兰斯洛特’第二,‘米尔扎’第三。在孩子发烫的脸上,那双眼睛炯炯有神,出奇的平静。他的舅舅帮他领回了四张五镑的钞票,一镑赔四镑。

“我拿这些钱干什么呢?”他在孩子面前晃了晃钞票,高声说道,“我想我们该去和巴塞特谈谈了。”

男孩说,“我现在有一千五百镑了。二十镑储备金,还有这二十镑。”

他的舅舅认真地看了他一会。

“看着我,孩子!”他说,“你说的巴塞特和一千五百镑的事是闹着玩的,对吧?”

“不,是真的。不过就我俩知道,以名誉担保。”

“是的,名誉担保。但是我一定得和巴塞特谈谈。”

“要是你也想入伙,舅舅,还有巴塞特和我,那我们就都是拍挡了。但是你得保证,以名誉担保,舅舅,不能泄露给第四个人。巴塞特和我都是运气好的人,你肯定也是,因为就是用你的那十先令我才开始赢的。”

一天,奥斯卡舅舅带着巴塞特和保罗到瑞奇蒙德公园,在那他们长谈了一次。

“你瞧,就是这样,老爷,”巴塞特说,“保罗少爷老要我说赛马,讲那些故事,您知道老爷,他总是关心我的输赢。大约一年前,我还替他下了五先令在‘朝霞’上,结果我们输了,后来就是用你的十先令,我们转运了:我们下在了‘圣伽罗人’上。从那以后,总体来说一直相当稳定。您说对吗,保罗少爷。”

“就是这样,我们拿得准的就不会输,”保罗说,“只有我们拿不准了才会输。”

“不过我们一直很小心。”

“可是你们什么时候才拿得准呢?”

“全靠保罗少爷,老爷,”巴塞特用一种神秘虔诚的声音说,“他就像从上帝那儿得来的消息一样。像林肯赛马会那次,‘黄水仙’他简直十拿九稳。”

“你也在‘黄水仙’上下注了?”奥斯卡.克雷斯韦尔问道。

“下了,老爷,我赢了一点。”

“那么我的外甥呢?”

巴塞特顿时默不作声,望着保罗。

“我赢了一千两百镑,是吗,巴塞特?我告诉过舅舅我下了三百镑在‘黄水仙’身上了。”

“是的,”巴塞特点点头说。

“但是钱在哪儿呢?”舅舅问。

“我把钱很安全地锁起来了,老爷。保罗少爷如果想要的话随时可以拿到。”

“什么,一千五百镑吗?”

“还有二十!不,四十,就是上次赛马会上赢的。”

“这真是不可思议!”舅舅说。

“假如保罗少爷请您当合伙人,老爷,假如我是您我肯定会答应的:要是您肯原谅我的话。”巴塞特说道。

奥斯卡.克雷斯韦尔考虑了一下。

“我要瞧瞧那笔钱,”他说。

他们又开车回到家。果然没错,巴塞特从花房拿出了一千五百镑钞票。那二十镑储备金已经交给了乔.葛利,存进赛马基金会了。

”您瞧,没错吧舅舅,只要我拿得准!然后我们就尽情的下,对吧,巴塞特?”

“就是这样的,保罗少爷。”

“那么什么时候你才拿得准呢?”舅舅笑着说道。

“噢,有时候我绝对拿得准,就像黄水仙,”男孩说,“有时候我有主意,有时候我连一点主意都没有,是吗,巴塞特?那时候我们就很小心,因为我们多半会输。”

“真是这样吗?当你拿得准的时候,就像黄水仙,是什么让你这么肯定的,孩子?”

“噢,我也不知道,”男孩不安地说,“我就是拿得准,你知道,舅舅;那就够了。”

“他就像从上帝那儿得来了消息,老爷,”巴塞特反复地唠叨。

“我想是这样的!”舅舅说。

最后他也成了合伙人。当莱杰塞马会到来时保罗拿准了‘怒火之花’。那是一匹微不足道的马。男孩坚持在这匹马上下了一千镑。巴塞特下了五百镑,奥斯卡.克雷斯韦尔下了两百镑。结果,‘怒火之花’跑第一了,一赔十。保罗赢了一万镑。

“您瞧,”他说,“我绝对拿得准。”

连舅舅奥斯卡.克雷斯韦尔也赢了两千英镑。

“看着我,孩子,”他说,“这件事让我觉得紧张。”

“这没有必要,舅舅!也许下次我要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拿得准呢。”

“但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舅舅问道。

“当然有用,”男孩说,“我是为了妈妈才这么做的。她说她运气不好,因为爸爸的运气也不好,所以我想只要我运气好的话,就能阻止低语声了。”

“什么阻止低语声?”

“我们的房子。我讨厌我们的房子,它老是低声说话。”

“它低声说什么了?”

“为什么——为什么”——孩子焦躁不安起来——“为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但它老是缺钱用,你知道,舅舅。”

“知道了,孩子,我知道了。”

“有人给妈妈送传票,你知道吗,舅舅?”

“我想我是知道的。”

“然后那房子就开始低声说话了,就像你听到人们在背后笑你一样。这太可怕了!我想要是我运气好的话......”

“你可以阻止它的,”舅舅补上一句。

男孩用那又大又绿的眼睛盯着他,眼睛里泛出一种可怕的淡漠的光芒,接下来什么话也没说。

“那么,然后呢,”舅舅说,“我们干什么?”

“我不能让妈妈知道我是个运气好的人!”男孩说。

“为什么不,孩子?”

“她会不让我赛马的。”

“我想她不会。”

“噢——!”男孩奇怪地扭动身子——“我不能让她知道的,舅舅。”

“好的,孩子!我们就想法子让她不知道。”

他们很轻易得就做到了。保罗在舅舅的建议下把五千镑交给他,由他转交给他的私人律师。然后再由律师通知保罗的母亲,说有个亲戚赠给他五千英镑;在接下来的五年里,她每年生日都可以得到一千英镑。

“这样她会连续五年有一千英镑的生日礼物了。”奥斯卡舅舅说,“但愿这笔钱会让她今后的生活好过点。”

保罗母亲的生日在十一月份。房子的低语声却比过去更厉害了。尽管保罗是个幸运的人,可他仍然无法忍受这种声音。他非常想看到那封一千英镑的生日礼物对母亲有什么影响。

在没有客人到访时,保罗和父母一块儿用餐,因为他已经长大,不受保姆管束了。他的母亲几乎每天都到市区去。她发现自己对皮衣素稿和时装面料有着特殊的才能,所以她秘密的在一个朋友的工作室工作。她的朋友是一些有影响力的布商的首席“美术师”,她还专门为报纸广告画一些身穿皮衣和用小金属片装饰的绸衣的模特。这个年轻的女美术家每年挣数千英镑,而保罗的母亲只挣几百英镑。于是她再次陷入不满了。她非常想在一些事上做得比任何人都好,可她没有成功,连替服装广告画草图都失败了。

生日的那天早晨,她正在楼下用早餐。保罗凝视着母亲看信的时候的脸。他知道那是律师的信。当她读信的时候,她的脸色沉了下来,没有一丝表情。接着,她的嘴上露出了冷淡坚决的神色。她把信藏在一叠信封下面,什么也没有说。

“你生日这天信里没有什么好消息吗,妈妈?”保罗说。

“还算好吧。”她声音冷漠且心不在焉。没有多说什么就到市区去了。

但是下午奥斯卡舅舅出现了。他说保罗的母亲和律师进行了一次长谈,问是否可以一次性拿到那五千英镑,好象她正负债一样。

“你怎么想,舅舅?”保罗说。

“由你决定,孩子。”

“就让她全拿走吧!我们还可以用剩下来的赢很多,”男孩说。

“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啊,孩子!”奥斯卡舅舅说。

“但我肯定能知道全国大赛的第一名,或者是林肯郡赛马和德比赛马的第一名。我肯定拿得准其中一个。”

于是奥斯卡舅舅在协议上签了字,保罗的母亲一下子拿到了所有的五千。可接着,一些怪异的事情发生了。房子里的声音突然变的狂躁起来,就像一群青蛙在春季夜晚大合唱一样。肯定的是,家里添了些新家具,保罗也有了家庭教师。下个秋天,他就要去伊顿中学念书了,也是他父亲以前念的一所。母亲过去习惯的奢华生活又兴盛起来,连冬天屋子里都布置了鲜花,然而房子里的声音,在含羞草的枝叶和盛开的杏花后面,在一个个流光溢彩的靠垫下面,简直是得意忘形地在颤抖尖叫:“一定要有更多钱!哦——哦——哦,一定要有更多钱,现在——呜——呜——一定要有更多钱!比以前更多!比以前更多!”

这把保罗吓坏了。他正向家庭教师学习拉丁文和希腊文。不过他紧张的时刻都是和巴塞特一起度过的。全国大赛过去了,他没拿得准,输了一百镑。夏天即将到来的时候,他又为林肯郡赛马煎熬着,可林肯郡赛马他也没拿得准,又输了五十镑。他开始抓狂失常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他体内炸开来似的。

“随它去吧,孩子!别为这些事烦心了!”奥斯卡舅舅敦劝他,可他一点也听不进去。

“我一定要拿准德比!我一定要拿准德比!”孩子反反复复地说,他那又大又绿的眼睛里闪动着疯狂。

他的母亲注意到他的反常了。

“你应该去趟海滨。你想去吗?还是再等等?我想你还是去一趟的好,”她一边说,一边焦虑地看着她,为了他,她的心情莫名其妙地沉重了。

但那孩子抬起他的神秘的绿眼睛。

“德比赛马结束前我是不会去的,妈妈!”他说,“不可能。”

“为什么不?”当她遭到反对时她的声音就严厉起来,“为什么不?只要你愿意,你在海滨照样可以和奥斯卡舅舅看德比赛马,你没有必要在这里等;另外,我想你对那些赛马也太关心了。这是个不好的迹象。我的家变成了一个赌博的家庭,在你成人之前你不会知道赌博会对你造成多大的伤害。它已经伤害你了。我必须得把巴塞特打发走,叫奥斯卡舅舅别再和你谈赛马了,除非你答应在这件事上理智一点;去海滨,忘记赛马吧,你都快疯啦!”

“我什么都愿意做,妈妈,只要你答应我德比赛马结束之后送我走,”男孩说。

“从哪儿送你走?这个房子吗?”

“是的,”男孩凝视着她。

“为什么?你真是个怪孩子,什么让你关心起房子来了?我从来不知道你喜欢它。”

他对着妈妈什么也没有说。他有一个秘密中的秘密,连对巴塞特和他的舅舅也未曾透露过。

母亲站在那儿有点儿愠怒了,她犹豫了一会:“好吧!假如你不愿意,在德比赛马前就不去

海滨了。但你得答应我别让你的精神垮下来。答应我,别再想那些赛马和你说比赛了。”

“哦,不会的,”男孩显得漫不经心,“我不会多想那些事的。你没必要担心。假如我是你的话,我就不担心。”

“要是你是我,我是你的话,”母亲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才好呢!”

“但是你知道你没有必要担心的,是吗?”男孩反复地说着。

“要是我知道不用担心的话,我该高兴死了。”她有点厌倦了。

“哦,你会的,你知道。我的意思是,你应该知道你没有必要担心,”他坚持说道。

“我应该?那我倒要瞧瞧看。”

保罗心中的秘密就是他的木马,那个没有名字的家伙。自从他脱离保姆管约后,他就把木马搬到顶楼他自己的房子里去了。

“毫无疑问,你骑这个木马年龄也太大了。”母亲规劝道。

“那么,你瞧,妈妈,在我有一匹真马前,我喜欢身边有种动物陪我。”他的理由稀奇古怪。“你认为这样你就有了个伙伴是吗?”妈妈笑了。

“哦,是这样。他非常好,只要我在的时候它一直把我当伙伴。”保罗说。

就这样那匹破旧的木摇马留在了男孩的卧室里,依然是在腾越时被人勒住的样子。

离德比赛马之日越来越近,男孩的精神越来越紧张起来。他几乎听不到人家对他讲话,他身体虚弱,眼神也变得很古怪。他的母亲总是莫名其妙地为他感到局促不安。有时候,她一连半小时承受这种突然而至几近痛苦的感觉,甚至想马上冲到儿子面前以求确认他的安全。

德比赛马的前天晚上,母亲在市区参加一个大型晚会。那种焦虑又抓住了她的心,压得她几乎透说不出话来。她的内心挣扎着,因为她相信这违反了常识,但那种不祥的感觉太强烈了,以至于她不得不离开舞会,下楼打个电话回乡村去。孩子们的保育员对深夜来的电话十分惊讶。

“孩子们都好吗,威尔克特小姐?”

“噢,好,他们都很好。”

“保罗少爷呢,他好吗?”

“他很好,已经睡觉啦,要我上去看看他吗?”

“不用了,”母亲勉强地说,“不,不麻烦你了,就这样吧。你去睡吧,我们很快就回家了。”她不想自己儿子的隐私被人打扰。

“好吧,”保育员说。

约一点钟的时候,保罗的父母亲驾车回家了,此时万籁俱静。保罗的母亲回房轻轻脱下了她的白色毛皮大衣,她已经告诉过佣人不要等她了。她听到丈夫正在楼下用威士忌和苏打调酒。

紧接着,一种奇怪的不安驱使她摸上楼,轻轻地沿着走廊向她儿子的房间走去。她好像听到了一个模糊的声音?会是什么声音呢?

她站在门外倾听着,紧张得肌肉都绷了起来。房间里有一种古怪的沉重的而又不太响的声音。她的心都悬在那里了。那是一种极闷的响声,急促而有力,就像是一个庞大的东西在剧烈地沉闷地运动,会是什么呢?以上帝之名,这到底是什么声音呢?她感觉到她知道这种声音的。她应该想到了。

然而她又不能肯定,她自己也说不清那是什么。声音一直持续着,像发了疯一样。

她既紧张又恐惧,无力地,僵硬地扭转了门的把手,屋子里一片昏暗。在靠近窗口的地方,她听到,不,是看到什么东西在冲来晃去。她在惶恐中凝视着,一下子惊呆了。

接着,她猛地把灯打开,看见她的儿子穿着绿色的睡衣,疯子似的骑着木马摇晃着。意外的灯光照亮了儿子驱策木马的样子,也照亮了站在门口的她,浅绿色睡袍上的水晶饰物泛起了光芒和一头金发。

“保罗,”她喊着,“你干了什么呀?”

“是‘马拉巴’,”他使劲以一种怪异的嗓音尖叫着,“是‘马拉巴’。”

就在那瞬间,他停了下来,眼睛朝母亲奇怪地无意识地闪烁了一下,随即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这时,母亲的本性痛苦地涌到了她的心头,她扑向儿子,把他扶了起来。

但是他一点意识也没有,一直昏迷不腥,而且带有发烧。他在床上碾转返侧,胡言乱语,他的母亲坚持守在他的身旁。

“‘马拉巴’,是‘马拉巴’!巴塞特,巴塞特我知道了!是‘马拉巴’。”

于是孩子又喊了起来,挣扎着骑上木马给他一点灵感。

“他说的‘马拉巴’是什么意思呢?”母亲的心都快碎了。

“我也不知道,”父亲木然地说。

“他说的‘马拉巴’是什么意思呢?”她又问他的弟弟奥斯卡。

“那是一匹德比赛马会上的马,”奥斯卡这样回答。

后来,奥斯卡.克雷斯韦尔禁不住和巴塞特说了,他自己下了一千镑在‘马拉巴’上,结果是:一镑赢十四镑。

第三天,男孩的病情加重了:他们都在期待病情会有所好转。他的卷发长得特别得长,头靠着枕头不停地翻转。他既没有入睡也没有恢复知觉,眼睛绿得像宝石一般。他的母亲坐在一旁,心里一片空白,俨然像尊雕像。

晚上,奥斯卡没有来,但巴塞特带来了消息,说他能否和保罗少爷见一会,就一小会。保罗的母亲对她的打扰十分生气,但再三考虑后还是同意了。男孩依然没有好转,或许,巴塞特能让他清醒过来。

那个矮个子花匠,留着棕色的小胡子,有一双锐利的褐色的小眼睛,蹑手蹑脚地进了房间,对着保罗的母亲行了一个假想的脱帽礼,便悄悄来到床沿,用他闪烁不定的小眼睛看着那正在翻身的垂死的小孩。

“保罗少爷,”他轻声说道,“保罗少爷,‘马拉巴’跑了第一,一场大胜利。我照着您的吩咐做了,您赢了七万多英镑,您赢了。您现在有八万多英镑了。‘马拉巴’顺利地跑了第一,保罗少爷。”

“‘马拉巴’!‘马拉巴’!我不是说过肯定是‘马拉巴’吗?妈,我不是说过吗?你认为我运气好吗,妈?八万多英镑!我知道是它,难道我不知道自己知道吗?‘马拉巴’跑了第一。只要我骑着我的马直到我肯定,我告诉过你,巴塞特,你想下多少就多少!你把你的钱全下了吗,巴塞特?”

“我在它身上下了一千镑,保罗少爷。”

“我始终没有告诉你,妈妈,只要我骑上我的马,到那个地方,我就能绝对肯定了——绝对。妈妈,我不是告诉过你我的运气很好吗?”

“没有,你从来没有。”母亲说。

但在那天夜里,男孩死了。

在他死后躺在那里时,他的母亲听到他弟弟的声音:“天啊!赫斯特,你很幸运,你有了八万英镑;但你也很不幸,你失去了那可怜的孩子。要是他总是这样骑着一匹木摇马去寻找一匹头马,那他还不如了结了这一生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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