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_人间词话_的角度谈李煜词

第27卷　第3期2005年6月

湖州师范学院学报

Journal of Huzhou Teachers College

Vol.27　No.3

Jun.,2005从《人间词话》的角度谈李煜词3

钱晓丽

(湖州师范学院人文学院,浙江湖州313000)

摘要:在王国维《人间词话》中,有五则词话是针对李煜及其词作的。他紧紧把握住李煜词情感底蕴与哲理内涵,挖掘其深广的抒情境界、艺术魅力、根源、成因。从王国维的这种视角来看,李煜词的悲剧意识更为明显,这一切使李煜在中国词坛上具有独特的、不朽的地位。

关键词:《人间词话》;王国维;李煜;抒情境界;艺术魅力

中图分类号:I207.2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91734(2005)03013503

王国维是我国近代学术大家,他的《人间词话》是一本重要的词学批评著作。他在此书中对一些词家品评时,表现出了他的倾向性,众多词人中他对李煜词给予了特别的关注。

一

在《人间词话》中,王国维提出了李煜词“神秀”的总体风格。在词话中论到;“温卿之词,句秀也。韦端己之词,骨秀也,李重光之词,神秀也。”[1](P4)王国维将李煜与温庭筠和韦庄比照,提出李煜词高于二者,总体上概括为“神秀”。他认为温词如画在屏风上的金鹧鸪,虽精艳绝伦却无生命力,只能是“句秀”。韦庄词如黄莺鸣叫,清丽宛转,具有旺盛的生命力和独特的个性色彩,但境界狭小,仅在个人的情爱中悲切沉吟,有骨力而无神韵,只能是“骨秀”。李后主以纯真的感受,直探人性核心,其词具有深广的意境、博大的气象,虽毫无修饰,但却具一种惊心动魄之美,这样的词有“神秀”之美。所谓“神秀”,指的是词所表现出的人物内在精神世界,不仅使其外在形貌凸出于纸面,更使内在的情感喷泻而出,任何外物都无法束缚,令读者感慨嗟叹,引起强烈的心灵震颤与感情共鸣。《人间词话》对李煜词的“神秀”评价是恰当的。

在《人间词话》中,王国维高度评价了李煜对词坛的贡献。他说:“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周介存置诸温韦之下,可谓颠倒黑白矣。‘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金荃浣花,能有此气象耶?”[1](P4)王国维肯定了后主词眼界始大,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的开创性。这则词话,包含了三层意思。

第一,王国维认为,词发展到李煜,题材内容扩大了。他所说的“眼界始大”,是专指李煜降宋后的词作,作品所反映出的故国之思、亡国之痛,既哀婉凄恻又旷阔深邃。“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这类富含哲理、具有普遍意义的人生感慨,绝不是一己私愁能包容得了的,这应该就是王国维所说的“眼界始大”的本意。自从李煜摆脱了花间派“剪红刻翠”的传统风格之后,词从某种意义上便成为可以从多方面述怀言志的新体诗,这些创意上的变革对后来的豪放派词家有很大影响。李煜从词的语言和意境方面推动了词的变革,虽然他的这种变革是不自觉的,却确立了他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也使词最终成为我国文学史上一枝丰美的花朵。这其中李煜是有突出贡献的。第二,可以说是王国维对周济一段话的误解。周济是清代常州词派重要理论家,他在《介存斋论词杂著》中有云:“毛嫱、西施,天下美妇人也。严妆佳,淡妆亦佳,粗服乱头,不掩国色。飞卿,严妆也;端己,淡妆也;后主则粗服乱头矣。”[2](P7)他先已指出,不论是严妆、淡妆,还是粗服乱头,都是天下美妇之美态。后主词在看似语言粗乱的情况下,犹表现出天香国色之美。其本色真香是以于无声处响惊雷之势震人心魄。这种境界较之温韦更难能可贵。

3收稿日期:20040520

作者简介:钱晓丽(1980-),女,浙江宁海人,湖州师范学院人文学院2004届本科生,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研究。

631湖州师范学院学报 第27卷

他是在肯定了温韦词和李煜词同为天下美妇的前提下,对三位词人词作的语言风格给予了客观的概括。可见周济没有贬后主之意,相反,倒是能让人体会出他对后主的钦敬。大概王国维特别推崇李煜,因而特别敏感,容不得对李煜词的半点批评,所以才称周济之说为颠倒黑白吧。第三,王国维所推崇的气象,实际上就是指李煜抒情的气度与力度,以及所抒之情的厚重与浓郁。他对后主的词作眼界大、感慨深、能表现大气象给予了肯定和褒扬。

二

在《人间词话》中,王国维论道:“词人者,不失赤子之心者也,故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是后主为人君所短处,亦即为词人所长处。”[1](P4)李煜独特的生活环境与经历,使他缺少社会阅历,形成了那种无心计、无提防、坦诚而没有半点城府的性格。在他的词作中,他毫无掩饰地将感情渲泄出来,了无保留,表现出一个真实的“自我”。率真、纯任性情是李煜的创作风格,也是他的创作成功的一个重要方面。

李煜词呈现着明显的不同风格:前期“轻乐”,后期“苦重”。但前后有始终如一的特点———“情真”。叶嘉莹对此有透彻的诠释:“莫道风格异,真情无改是词心。李煜之所以为李煜与李煜词之所以为李煜词,在基本上却原有一点不变的特色,此即为其敢于全心全意去倾注的一份纯真深挚之感情”。[3](P89)在亡国破家之前,写歌舞宴乐之词是如此;在亡国破家之后,写痛悼哀伤之词亦是如此。“风格异”的前后期中,仍有“无改”的“词心”。李煜的词是李煜“纯真深挚感情的一种全心倾注”。它们抒发的情是真情,有很高的纯度,很大的强度,因而有很强的力度。

王国维认为,李煜创作成功主要还在于“以血书”。王国维道:“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宋道君皇帝《燕山亭》词亦略似之。然道君不过自道身世之戚,后主则俨有释伽、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其大小故不同矣。”[1](P5)所谓“以血书”,指的是词人所抒之情是以血泪悲慨凝成的真情。王国维以“以血书者”说后主,进一步显现了“眼界大“及“感慨深”的意义。他将宋徽宗(赵佶)与李后主做比较,认为:宋徽宗所写,“知他故宫何处”,只是对于往昔帝王生活的“思量”,为的是一己之私。而后主所作,却带有更高的价值,词中表现的虽为其个人的一己之悲哀,但其意义却已“远远超出了狭小的个人‘身世之戚’的范畴。”足以包容人类所有的悲哀。赵佶《燕山亭》虽写尽了自身之苦,词调凄厉,能引起读者对他的同情,却不能像李煜后期词那样“撩人情意”,“震人心魄”,引起人们的强烈共鸣。

三

李煜在词的创作上独辟蹊径,开一代先河,他把词的意境美写到极致,达到了很高的艺术境界。王国维《人间词话》开篇就阐述了这样的观点:“词以境界为最上。有境界则自成高格,自有名句。五代北宋之词所以独绝者在此。”[1](P5)李后主之所以一扫花间之气,关键在于他的词有优美的意境、纯真的情感、心灵的独白。

王国维把境界分为有我之境与无我之境,他在解释这两种境界时说:“有我之境”,即“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无我之境”,即“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1](P1)两种境界既有所区别,又互有联系。两者所构成的艺术形象是主观与客观、理想与现实、情感与理智统一的艺术整体,这就是王国维对于境界说的总的认识。我们且以一首《虞美人》为例看看李煜的有我之境: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亡国之后“故国不堪回首”,其愁情“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无可奈何,无从排遣。词中,作者并非以皇帝的身份出现,而是以一个亡国奴的身份出现的,亡国之痛体会得更深刻。作者用“春花秋月”“小楼东风”“故国月明”“一江春水”四种事物,创造了一种意境,使读者能真切地感觉到意境中流露出的词人的痛楚。这首词通篇没有一个“我”字,可每位读到此词的人都会觉得词人在这首词中无处不在,这就是有我之境,一种高明的有我之境。

李煜的含蓄隽永哀婉凄绝让人难以释怀。正如王国维所说,境界有大小之分,然而绝无优劣之别。他

把境界分成“隔”与“不隔”两种,而极为推崇“不隔”。李煜词之妙,我认为他在“隔”与“不隔”之间。“世事漫随流水,算来梦里浮生”,“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这些句子,真诚之至实为“不隔”之作。但是我们还可以看到,李煜词中那些“隔”的句子是其词中最具生命力的,至今读来,仍有无限的美感,回味无穷。如:“凭栏半日独无言,依旧竹声新月似当年”,“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等等。

四

李煜善于把某些具体的感情作更深入的概括,使之上升为带有一定普遍性的人生体验,令不同时代和阶层的人都从中受到触发和感染。

“最美丽的诗歌是最绝望的诗歌,有些不朽的篇章是纯粹的眼泪。”李煜后期的词作,是他在绝望之境中唱出的生命之歌。富有生命力的优秀诗篇,不仅能准确捕捉诗人自身对现实人生的深刻体认,使其抒发的情感具有独特性,又能善于抒写人类共同的情感本质。正如王国维先生所言:“若夫真正之大诗人,则又以人类之感情为其一己之感情……遂不以发表自己之感情为满足,更进而欲发表人类全体之感情。彼之著作,实为人类全体之喉舌,而读者于此得闻其悲欢啼笑之声,遂觉自己之势力亦为之发扬而不能自

已。”[4](P256)李煜后期词不仅以沉痛的心情抒写自己的悲慨,更可贵的是,他往往能够透过一己之悲慨,进而上升到对人类共有情感本质的探索,从而使其所抒发的情感具有深广的涵盖性和包容性。

李煜词,总是充满着一种尘世的苦难气息,词人用他的作品为读者营造了一个极为浓厚的悲剧氛围。“以悲为美”自然就构成了其后期词审美意识的关键,从而提高了其词的审美意义。他是用词这种新体裁揭示自己的灵魂,表现人世悲哀的第一人,使其词呈现出了浓重而深沉的悲剧意识。

综上所述,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具体而又充满感情地评价词人、词作,李煜是唯一的一位。王国维对李煜的词是极为推崇与偏爱的。作为一位社会转型期的国学大师,一位同样敏感的艺术家,他以自己的人生体验读出了李煜词的意义,只可惜语焉不详。作为词人,作为艺术家,李煜是纯真的,其词无论是意象、意境、情感内蕴、还是艺术技巧都别具特色。他以“自我”为出发点,展开了人生叩问,其出众的才情、深刻的人生体验和敏锐的艺术家的悟性,执着于探索生命的永恒与自由的文学观与人生态度,使得他的词有了超越时空的魅力。

参考文献:

[1]王国维.人间词话(重订本)[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2]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第十九则)[M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

[3]叶嘉莹.灵溪词说?论李煜词[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4]王国维.王国维文集?人间嗜好之研究[M ].北京:燕山出版社,1997.

A D iscussi on of L i Y u Fro m Ren ji a n C i hua

Q I A N Xiao li

(Faculty of Hu manities,Huzhou Teachers College,Huzhou 313000,China )

Abstract:W ang Guowei ’s Renjian Cihua has five p ieces of comments on L i Yu ’s poetry .The comments show the connotati ons of the emoti on and the phil os ophy of L i Yu ’s poetry,excavating their deep and br oad lyri 2cal real m ,the artistic char m ,the r oot,and the origin .Fr om whatW ang Guowei has exp lained,we can find that the tragic sense becomes more apparent in L i ’s poetry,which hel p s t o establish L i ’s unique and outstanding po 2siti on in the Chinese poetry field .

Key words:Renjian Cihua;W ang Guowei;L i Yu;lyrical rea m;artistic char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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