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档库 最新最全的文档下载
当前位置:文档库 › 露天电影

露天电影

露天电影

阿松

离开家,四处寄身已经有十几年。到北京也已经两年多了。生活还算过得去,吃的用的都比在家要好一些。有时还可以去看一两场电影,然而票价并不便宜,虽然有软软的靠椅,可口的冷饮,散场后往往还是会因此折抵了当时的热忱,每每在心底骤然闪过儿时在露天里看电影的情形,不免多了几回感叹,几分眷恋。

我住的村子前后还有两个村子,间隔一里来路,三个村子同属一个大队,因为大队办公的地方设在后村,所以理所当然地什么事情都要在后村,放电影也不例外。后来也到前村演,只是从来不到我们中村,可能是觉得中村不偏不倚到前村后村都一样远的缘故。现在想来,放在我们村儿才算是最合理最经济的,只是那时还要跑到后村去。

听母亲说,我还看不懂电影的时候就已经被抱着去了;后来长大一些,牵着母亲的手就行了;再大一些,到七、八岁时,就可以和同伴一起去而不必再要大人们领着了。

在乡下看电影是极简单的事,不必有什么设施,只需把大幕挂到村中路边两个树杆上,再把两个大箱子也挂上去就行了。树杆不用当场立,是不知哪一年就埋好了的,路两边一边一个,平日里就那样直挺挺地站着,挂上幕布下面也可以过车。许多村中较开阔的路边都会立着两根,不会有其他的用处,十有八九是放电影用的,有松树的,也有杨树的,扒了皮粘乎乎的黄玻璃树,还有又硬又弯的柞树,我们村是松树的,刮得光溜溜的,又直又高。

因为没有什么别的事,通常一有电影便成了村里一个大新闻,一会儿就会传遍前村后村。但有时也是我们这些孩子的恶作剧,你要是问他们今晚是什么电影,他们会说是“兔子白跑侦察记”,这是骂人的假话,小孩子都朗朗上口,大人听了也不介意,他们有时也会把话题扯到电影上。但最兴奋最热闹的一定是如我一样的孩子们,在这一天里都不会得到休息,几乎是从中午就盼着天黑,这时候不用说作业是做得最快的时候了,免得大人们有刁难的借口。

但每一次太阳似乎落得特别慢,都到山顶了还直晃眼。好容易挨到吃晚饭,虽然夏天里饭时要晚一些,但吃过饭了天仍然没有黑。性急的小孩子已经有拿着小板凳或麻袋片儿边喊边向后村走的了。于是我也急三火四地一遍一遍地催促母亲快点把苞米或者豆子炒好,等到隔壁的同伴叫我的时候,已经等不及了,偷偷地转到母亲身后从热锅里飞快地抓了两把还没熟透的豆子,在母亲的吆喝声中风一样地跑掉了。有时候连长袖的衣服也顾不上穿,回来后一定被蚊子叮得胳膊一块一块的,又红又肿。这样的代价在那时也是值得的。

因为去得早时可以抢占到最好的位置,不用仰头看。把板凳或者麻袋片儿往地下一放就像钉子钉在上面。有时侯太早了,放映的人还没有来,幕布也没有挂,只有几个铁箱子堆在路边,这也给了我们极大的希望和满足,就围着铁箱子摸个不停,或者在后村的王大爷的瓜子摊儿前转来转去。大人们都要在天已经有些暗下来,幕布挂上后才慢吞吞地出来。只有两个例外,一个就是把袋子里的瓜子翻得“哗哗”直响大声吆喝着的王大爷,另一个是后村东街的老瞎太太,虽然看不见,但每次都出来的很早,坐在登子上笑呵呵地憋着嘴抽着长烟袋。

天渐渐地暗下来,人也坐下黑压压的一片,站着的也有许多,边抽烟边吃东西边聊天。叮人的蚊子已经不时地在身边“嘤嘤”地飞着,蛾子和一群群不咬人却偏偏被人叫做“小咬”的蚊子一样的飞虫则东一头西一头地四处乱撞。

等到放映机射眼的白光罩到幕布上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先要调整一下投影的位置,这时就有人把手伸在白光里做出兔子和小狗的样子投到幕布上,也有只是张开手乱摇的,往往都会被放映员喝斥两句。调好了位置,人们也不会安静下来,因为都知道最先放映的一定是教你怎样种地呀,种花呀什么的,那时只知道叫“假演”,可能叫“加演”也说不定。五、六分钟就结束了。于是人们都伸着头盯着前面,吵闹声这时才逐渐地小下来。要是胶片一时

放不好,就又要纷纷扭头去看个究竟,这时候还有跑到后面去看的或者打听一下,到底是什么片子的,然后一路叫着跑回来。那时生活片一般不会入小孩子的法眼,看起来就不惬意,不如战斗片、侦探片紧张热闹。

因为要各个村轮着放,所以并不是天天有,有时要等上十天半个月的,甚至一个月,才能轮到一次。但每次几乎都会发生一些大大小小的事情,比如说王大爷的瓜子被来回奔跑的淘小子撞翻了。老瞎太太的烟灰落到前面赵山东媳妇新买的布杉上,火星烫着肉时才发现,非要老瞎太太赔一件,这是老瞎太太第一次没看完电影就走了。有时也有展示拳脚的,听说还有相亲的——总之,什么都有。

但是只要能看上电影,这些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调剂而已。最怕的是下雨,一下雨就什么都泡汤了。偏偏夏天里雨多,来的也快,往往就要遭殃。阴天还好,虽然是撇舍不下,但可以带把纸伞或者一块塑料布作为预防,即使下雨也不怕。有时冒着几点雨星去了,天会渐渐地晴起来也说不定。但最可恶的是去时明明是响晴的天,大家也都没了防备,也忘了看着天上的变化,刚演到紧张激烈的地方,突然落下几个大雨粒,在意的人就看看天,想往回走,大多的人都没有什么觉察,雨粒一下子就多了起来,砸在浮土上会溅起若有若无的一点土灰,也砸散了一些人,可还有如我们一样一点都不在意的仍旧执拗地坐着。等雨突然大了起来的时候,一下子就打湿衣服,放映员忙喊人帮着收拾东西,大伙就四下里奔跑,住在本村的会占了大便宜,像我这样的就遭了殃,也不用躲也不用跑,怎么也是淋得水淋淋的,头发衣服直往下滴水像刚洗过一样。先前已经跑掉的人正在半路,也一样难以幸免,只是早到家暖和一下罢了。

至于我自己也有被村里人拿来当典故的事迹。那一次后一个放映的是部戏曲片,也不知道是什么名儿,也不打也不闹,只是不管男女老少都一个劲儿哼哼呀呀地唱,唱得人两张眼皮直往一起粘,打起来也是慢吞吞的,还没碰到就翻倒了,我就没了兴致,想和同伴回去,他们又舍不得,非要看完不可。于是我就挪到大幕的背面去,背面什么都是反的,又模糊不清,只有一两个在正面找不到好位置的人晃来晃去,我就把麻袋片儿铺好躺着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后来似乎有人碰了我几下,张开眼睛只见黑魆魆的人向四面散开,同伴也不知是到哪儿去了,我拎着麻袋片儿想也不想掉头就随着人走。迷迷糊糊地走到村口,有人叫我:“哎,你往那边走什么?”

“回家。”

“你家在南边,你往北边走什么,这孩子睡糊涂了吧,快回去!”

接着有人笑,我定了定神儿,借着人家窗纸透出的昏黄的灯光,才看清果然是错了,急忙掉头去追落在后面的人。月亮像镰刀似的弯在头上,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前面的人影,路边田里的蛙声正响得欢,村子里的狗也一连声地叫着,淡青的夜一点一点地烧起来。

第二天就传出来我的故事,大人们一见就要笑着问这问那的。现在回去还有人跟我提起这一段往事来。

一年中能看到电影的时候只在夏天,春末秋初暖和的时候偶尔也有。有时大一些的孩子会追到别的村子看。看电影的时候,村里的人都很实在,往往会绷紧神经,陪着眼泪地看,似乎一切都是真实的,可信的。仿佛一村的快乐悲伤都在这个大白幕布上一样。远远望去,四周是墨一样的漆黑,静得仿佛一切都屏住了呼吸,只有那不甚分明的吊着一块白,不知承载了人们多少的欢乐与希望。(作于2001年)

相关文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