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苏州古代园林
摘要：中国古代园林分为私家园林、皇家园林、寺庙园林和风景名胜区诸类型，苏州为江南私家宅园的代表，有“江南园
林甲天下，苏州园林甲江南”之说，是古代造园最后的高潮。以拙政园、留园、网师园、环秀山庄为例，运用以借景为中心的创作秩序，深入剖析苏州古典园林的造园手法，希望能够给现代风景园林设计师更多的启示。关键词：风景园林；中国古代园林；私家园林；借景；苏州文章编号：1000-6664(2010)07-00015-04中图分类号：TU 986
文献标志码：A
收稿日期：2010-06-12；修回日期：2010-06-18
Abstract:Chinese traditional gardens are classified as private garden,royal garden,temple garden,and Suzhou gardens stand for private garden in the Southern Region of the Yangtze River (Jiangnan)and reach the summit of Chinese ancient gardening.There is a popular saying in China that "the gardens in Jiangnan are the best ones in China,and the gardens in Suzhou are the best ones in Jiangna."Taking the Garden of Humble Administrator (Zhuozeng Yuan),the Lingering Garden (Liu Yuan),the Garden of Master of Fishing Nets (Wangshi Yuan)and Scenery Embraced Mountain Villa (Huanxiu Shanzhuang)as the examples,this paper focuses on applying borrowing scenes as
the order of
creation,
which
aims
to
the
means
of
making
traditional
Chinese
gardens
in
Suzhou,
and hoping to help modern landscape architects.
Key words:landscape architecture;Chinese traditional garden;private garden;borrowed scenery;Suzhou
认识苏州古代园林
Traditional Chinese Gardens in Suzhou 孟兆祯
MENG Zhao-zhen
苏州始建于公元前514年，南临太湖，北依长江，运河纵贯，河湖交织，连江通海，物产丰盛，山明水秀，鱼米之乡，园林之城，古城至今基本未动。中国古代园林可以分为私家园林、皇家园林、寺庙园林和风景名胜区诸类型。苏州为江南私家宅园的代表，有“江南园林甲天下，苏州园林甲江南”之说，是古代造园最后的高潮。其自然资源以水为灵魂，因水成园，又盛产太湖石和花木，属北亚热带季风区，温和湿润，夏热冬寒，多雨湿润。与之适应的苏州园林形成粉墙、黛瓦、栗柱和以廊衔接建筑的地方风格，清素淡雅。
中国古代诗人、画家和造园家可兼于一人。“天人合一”的宇宙观决定了文学“物我交融”的境界和“比兴”的创作方法，绘画的“外师造化，内得心源”境界和“搜尽奇峰打草稿”的创作方法，也造成园林“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境界和以借景为主的创作方法。美学家李泽厚说中国园林是“人的自然化和自然的人化”，自然的人化体现在以诗画创造园林空间。管子说“人与天调，而后天下之美生”，园林提炼社会美为意，融意于自然美，创作园林艺术美。在此前提下强调“人杰地灵”和“景物因人成
胜概”，这才有“夺天工”之说。
1造园之“六涵”
以借景为中心的创作秩序共有“六涵”：明旨、立意、相地、布局、理微和余韵。立意涵问名，问名心晓，意在名中。宋园“沧浪亭”因外傍水，内筑山亭，取《楚辞》“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之意。吴中名园之冠“拙政园”，系园主解官归乡后取潘岳《闲居赋》“灌园鬻蔬，供朝夕之膳，……，此亦拙者之为政也”而得名，自诩荷花“出污泥而不染”，故景多以荷名，如远香堂、香洲、雪香云蔚。留园因其时吴下名园俱遭兵灾而是园独留故名。清代宋宗元以网师自号，兼取南宋史正志故园“渔隐”归义，名为网师园，景名多自渔、樵、耕、读，如樵风径、五峰书屋、看松读画轩。环秀山庄园同堂名，堂环周皆山而秀也。
有了明确的造园目的就要择址相地，尤须在前人基础上观察。拙政园的用地，晚唐诗人陆龟蒙宅曾经在此一带，其地低洼，有池石园圃之属，不出郛郭，旷若郊墅。留园，明时徐氏“里
有善垒奇石者，今垒为片云奇峰，杂莳花竹”。网师园也承南宋建万卷堂和渔隐花园之胜兴造。环秀山庄则在东晋王珉舍宅为寺的基础上改建。“相地合宜，构园得体”，将相地与布局连为一体。相地要整合地宜，巧于因借用地之地宜，精于以布局和理微来体现用地之异宜，才能构园得体。布局要章法严谨，清代画家笪重光说“文章是案头上的山水，山水是地面上的文章”。章法有起、承、转、合，分隔和组织空间。宅园要“日涉成趣”，其中重要的是“涉门成趣”，使空间性格的承转有了依托的平台。除了有门扇的门，还有造型丰富、无门扇的门洞作为空间的渗透，框景宛如境游。
拙政园(图1)从连通大街的前门进来后，先是看到左边文征明手植古紫藤和墙上嵌石刻，进而由火巷引入宅园入口腰门，有嶙峋的黄石假山做屏，假山下洞上台结构，南急北缓，于此游人有6种入园的路线可选择：“左通”“右达”为2条，沿山边东西2条，穿山洞或越山顶又是2条，涉趣自生，此为“起”。远香堂是“承”，东西山庭和水庭是“转”，雪香云蔚亭是俯瞰全园之“合”。布局先立山水间架，以水为主，山为辅，山因水活，水得山秀。理水有三远：阔远、幽远和迷远。造山亦有三远：高远、平远和深远。阔远在聚，“聚则辽，散则潆洄”。园因水成景，中亘积水，疏浚成池，筑土山分水面为南北，南阔北狭，北寂南喧。山长而剖
腹为涧，得主客之分。水绵而分三脉，有南、北和东南至西北3条纵深线(图2)。茂树竹林，环抱曲池。建筑量虽大，皆以水为心。东山西水贯院，以建筑组合成庭院，皆四合院变体，因山就水而变。是为大宅园。再以“园中有园”化整为零，又以廊桥集零为整，总成封闭的内向空间，可供环游。鉴于雨多路滑，选“花街”铺地，不仅因材制宜，还可以结合意境表现，如玉壶冰的冰纹和海棠春坞的“十字海棠”，形意皆有变化。
留园(图3)中部分东、西区，西区由门厅、轿厅引入，夹巷极尽直曲、广狭、明暗、长短之小空间变化，逐步渐进入佳境。“古木交柯”和“华步小筑”(图4)，小巧别致，明亮疏朗，先声夺目，导人西进至“涵碧山房”，取“移情就寒碧”意。平台北接大片水池。池西居高而安“闻木樨香轩”，池面彰显东区曲溪楼和五峰仙馆之西立面。池中石岛、棚架相连，土山北筑，可亭小而镇局。
留园东区庭院以冠云峰为主景，浣云沼静中观动，前馆后楼相呼应。揖峰轩庭院为山石花台与廊、墙、漏窗组织的小空间。揖峰轩北留狭地，种竹布石，室内“尺幅窗”透映“无心画”(图5)，由暗窥明，灵动入画。循廊“步移景异”，竹枝斜出漏窗，古藤穿石的“石林小院”充分展示了小中见大的特色。此亦留园精到之处。
网师园以渔网为师，水池基形犹如开网落水，是方形，大方
图1拙政园平面图(邵丹锦改绘自《苏州古典园林》[1]
)
1园门2腰门3远香堂4倚玉轩5小飞虹6松风亭7小沧浪8得真亭9香洲10玉兰堂11别有洞天12柳荫路曲13见山楼14荷风四面亭15雪香云蔚亭16北山亭17绿漪亭18梧竹幽居19绣绮亭20海棠春坞21玲珑馆22嘉实亭23听雨轩24倒影楼25浮翠阁26留听阁27三十六鸳鸯馆28与谁同坐轩29宜两亭30塔影亭
无隅。西廊出“月到风来亭”，西北角水湾、石矶、石桥，东南以网之纲引涧向南欲通过河沼至大海，石闸控水。涧上跨精小石拱桥，水长波延，意在不尽，桥栏石刻“磬涧”。池南小山丛桂轩和濯缨水阁面水，池北楼、馆、轩参差前后，池东于宅第山墙的北端引一亭出水，因此池周水景丰富且皆以水为景，从各方面水而安。西院“殿春簃”传承牡丹、芍药之盛，以赏芍药为主。西南隅开发涵碧泉，山石嵌隅，自然下陷出泉，墙角平板、呆滞之弊被山泉之胜一代而空。泉畔起半壁冷泉亭，踏跺引上，灵石一卷跃然亭中。
理微指细部处理。苏州园林细部处理精湛，门洞、透花窗、栏杆变化多端，足供人细品其味。拙政园中部枇杷园嘉实亭为入院对景，漏窗展示生动的竹石小品，亭联曰“春秋多佳日，山水有清音”。梧竹幽居方亭四面园洞门，环环相套，再框入山林远景，生机盎然。它如木雕、砖雕、石雕，因境而成，令人细品深寻，诗画皆入其中。拙政西园以“与谁同坐轩”为意境，喻“清风，明月，我”，孤高自赏，对影成三人。因清风而取扇形，而且扇亭、扇窗、扇几，以重复强调主景。故池北廊中月“得少佳趣”，少吃多滋味，“以少总多”。
苏州亦花木之乡，园内植物种植以点植为主，小片树木，少而精。传统谐音立意，如“玉堂富贵”，榉树、紫薇寓科试顺达，萱草寓意忘忧等。拙政园紫藤、山茶、杜鹃、荷花，留园牡丹、网师园芍药皆负盛名。环秀山庄四树表四时，赏心悦目。
置石和掇山是苏州园林普遍使用的最具体、最灵活的造园手法，太湖盛产太湖石，苏州扬其所长。置石不成山貌，特置、散置、花台、驳岸、云梯各适其用。掇山以石集零为整，掇石成山。留园冠云峰可为特置代表，是“江南三名石”之一，兼备透、漏、瘦、皱、丑，典型的湖石美。为适应苏州地下水位高的条件，对种植要求排水良好的花卉(如牡丹、芍药等)，于庭院中用湖石做花台，花台间自有路。花台单体要极尽自然地大弯和小弯，随遇而安，交复掩角，贴粉墙以石为绘。花台布局则占边、把角、让心，学篆刻之“宽可走马，密不容针”之疏密变化，“以白计黑”，虚实相连。留园涵碧山房、网师园五峰书屋北院和怡园不乏佳作。
与建筑结合的置石有蹲配、抱角、如意踏跺和云梯等。留园明瑟楼以“一梯云”为题展示了云梯极品：南、
西皆为云梯依附之
图2拙政园水景纵深线自东西望
图3留园平面图(邵丹锦改绘自《苏州古典园林》[1])
图4留园华步小筑与古木交柯空间分割与渗透
图5留园石林小院漏窗竹石小品
3
1大门2古木交柯3绿荫4明瑟楼5涵碧山房6活泼泼地7闻木樨香轩8可亭9远翠阁10汲古得绠处11清风池馆12西楼13
曲溪楼14濠濮亭15小蓬莱16五峰仙馆17鹤所18石林小屋19揖峰轩20还我读书处21林泉耆硕之馆22佳晴喜雨快雪之亭
23岫云峰24冠云峰25瑞云峰26浣云池27冠云楼28伫云庵
体，其势不孤；南北皆可进入，以南为主，美人石导引；一峰因近求高，峰顶入云，故峰镌“一梯云”(图6)，应目会心；梯口数级引到墙隅的休息板，再向西直上，山石栏板屏障了石级，有若“笑不露齿”之美，至顶有小飞梁引入楼中；石梯下做岫作洞，下虚上实；自北通过柱枋和挂落为框景，俨然横幅卷山，凝诗如画。
2析环秀山庄
清乾隆年间之环秀山庄，表现了湖石之自然美，又融人文美在其中，为戈裕良传世佳作，亦为中国湖石假山之最。山水布局以山为主，水为辅。小垒石山，掘地三尺得泉，题名“飞雪”。延戈氏掇山理水，除泉水外，降水、地下水和北邻井水皆为水源，“水不择流”也。水由溪涧、泉源而东为池，以池钳山，以涧贯幽谷。假山占地不过330m 2，却俨然深山大壑。环秀也可言湖石之美，石灰岩溶融过程：涡—岫—环—洞，纵深则罅(图7)—缝—谷—壑。主山居中而分主峰与客脊，客山居西北，主山有向西奔趋之势，苏州自然山脉在西，似有“子山回望母山”之情。主山以幽谷破腹，主峰下涵石洞、客峰有石室，山之外观旷大而中空，不仅节约了石材，更能反映石灰岩洞景观。这种宏观上的把握，足以令人心许：“远观有势，近赏有质。”
一石如一字，数石造一句，连句成段，集段为章。把集石仿的自然景物称为假山组合单元。由堂入山，起于平台西之“紫藤桥”(图8)，石板有坡之桥，桥上铁花架，桥头花台中的紫藤沿桥跨水到对岸，这叫“引蔓通津”，是为春景。夏景紫薇、秋景青枫、冬景白皮松。一株点植代表一季节，春夏秋冬周而复始，何等简洁而又突出。石桥平面有转折，上得彼岸，欲导人往东转，故桥北作石屏阻挡，所选组合单元有明显的导向性。东折后沿山崖贴石壁东行，以山石作自然石拱桥，起伏上下而表现山路崎岖。更奇妙的是利用桥下水岫采波光，引光入洞。更东则上方悬崖前探，崖下自成栈道。路因涧尽方露朝东洞口，有顿置婉转的意味。洞为券拱结构，合纹相连接，天衣无缝。入洞则知以湖石为壁，则孔洞可纳入自然光线。洞顶、洞壁、洞底一体，短而曲，其西留出大量空间作洞府。四壁以“叠涩”收顶，上压峰石。壁龛、石桌，宛然仙
府。地面一大洞，层次深邃，螺旋而下，前述山石栏桥下假山要“路类张孩戏之猫”。
过紫藤桥东行，入洞再西行，其间仅一壁之隔，然明暗之差游人莫明。水岫之内观也，采光由洞底反射入口，奇巧。由面北山洞出洞，过步石跨涧，峭壁岩壑飞梁等跨幽谷上空，仰观如斧劈，高下对比，“从巅架以飞梁，就低点以步石”(图9)之法也。涧北石室，东有采光洞，外观自然。顺山势向右盘旋而上，石矼飞梁，俯观幽谷。西行穿主峰，峰下为洞，以此洞为框，尚可套入北面流下山涧之洞，洞洞相套，环中有环。自此下山，经“半潭秋水一房山”至“补秋山房”，土坡有散点山石护坡，乔荫匝地。“补秋舫”面水背庭，西连假山，洞口有大裂隙上下错落，源自北墙邻家井之水顺势流下，犹石漱玉。有小蹬道通山顶，其岩下即为飞雪泉。因泉安亭，故名“问泉亭”，四周绕水，四角山石抱角花台，人工美过渡到自然。池西岸有最佳视点观飞梁，俨然入画。
注：文中图片除注明外，均为作者拍摄。
参考文献：
[1]刘敦桢.苏州古典园林[M].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5：349；401.
(编辑/张婷)
图6留园——梯云凝诗入画图7环秀山庄湖石裂隙做法图8环秀山庄紫藤石壁栈道石栈桥
图9环秀山庄“从巅架以飞梁，就低点以步石”
作者简介：
孟兆祯/1932年生/男/中国工程院院士/北京林业大学园林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本刊顾问(北京100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