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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客与知识分子的网络生存

今年研究生面试的时候,正值“韩白事件”炒得火热。中间休息,几位老师们聊起这件事情,开始觉得白烨开设博客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错误。又联系到此前的“金元浦事件”,一种对网络的警惕弥漫起来。这忽然让我想到我的同事刘中波曾经提到的知识分子网络生存的话题。中国知识分子、尤其是学院知识分子对于网络的鄙视和畏惧,随着博客上面发生的种种吵闹变得别有趣味。

就此而言,诸如“躲开网络是明智的”这样的观点,体现出一部分知识分子在学术魅力方面的自卑;而积极投身到博客中去的写作态度,又显得热衷于论争和吵闹,让我们觉得这一些知识分子丧失了这个身份应有的学术理性。知识分子的网络生存危机由此浮出水面。在我看来,这种危机,不仅仅指的是知识分子与网络媒介文化之间的矛盾和对立,更显示出了当前中国学界的一种集体的精神分裂现象:狂热的知识分子“身份-人格想象”与相对脆弱的思想感召力之间的分裂。而文化博客也就成为中国知识分子“身份自恋”与“符号控制战略”纠缠在一起的产物。

中国学界对于网络文化的警惕,一度使得知识话语与网络语言之间产生了深刻地对立。“网语”的疯狂造就了一种言说的狂欢,带来了语言解放自我的冲动与快感。这是一种极具魅力的符号资本,一个精辟妙喻,一种刻薄或者机智,都可在这种语言中一瞬间传遍汉语世界。1 而知识分子话语符号系统几乎不具备与这种网络狂说相互对话的可能性。而更加吊诡的是,嘲谑精英主义的话语形态,又构成了网络狂说的一种重要快感资源。

在这样的时刻,博客出现了。一个网页,一个账号,一个密码,然后是畅通无阻的言说快感、一夜成名的传播速度、众多匿名人士的评议和对话、个人学术交流的平台、随时记录并且共享的生命印记、认真包装并大量暴露的自我……博客的出现似乎激发了很多学者进行网络写作的热情。方兴东努力倡导思想博客,提出每天给思想加油。这样的口号更加吸引了渴望走向公众的知识分子。于是,博客的出现,似乎一下子推翻了知识分子和网络文化不同符号系统之间的樊篱。

在这里,“博客”作为一种界面文本,同过去的网络界面相比更具有自己的特色。就界面文本本身而言,博客造就了一种奇特的网络写作姿态:博客既是私人的,又是公共的。它的私人面目,使得书写博客的人感觉自己是在“写自我”,这极大地增加了知识分子博客书写的人格表达的意义;同时,博客是公共的,是面向一个整体群落进行符号征服的区域。在博客的散散落落的书写中,很

多学者似乎一下子找到了书写情怀的出口。并相信利用这种“出口”可以和很多人平心论道,激扬文字。

按照这个说法,“学者博客”的大量涌现,也就可以看作是当前中国知识分子强烈的自我表达欲望的一种体现。在当代中国复杂的历史语境中,所谓知识分子的“集体失语”早就被人所诟病。就“文革”后受教育的一代知识分子而言,这种“失语”不仅仅指针对社会问题与学术现象时难以找到合法化与合理性的立场,而且,也指一种“内心自我”表达与沟通的困境。在“五四”一代知识分子那里,现代文体,诸如小说散文等,构成了他们社会性知识生产的形式;而旧体诗的书写,则能够写情、感愤,成为自我表达的一种特定方式。所以,号召并坚持新文学的战将们,常常不免极其矛盾地也坚守着旧诗词的写作。在《桂林春秋》这篇回忆录中,茅盾就这样说,虽提倡新诗,但是,还是不能丢下旧诗,因为这种文体可以“聊以志感”。难怪钱理群觉得,那种中国文人特定的情感内蕴——“心声”要外显为“言”时,旧诗词就成为“最随心所欲”的东西。2 在这里,这个“随心所欲”,也正好可以看作是“文革”后知识分子所要确立的私人言说空间的基本特性。人们重视白话文,文言文边缘化了,也正因如此,文言文没有“投身”到意识形态的国家符号系统中,从而变得“随心所欲”。随着旧体语言的失落,网络文化空间里面的“狂说”,忽然就成为一种“真实自我”的象征形式。似乎只有在网络上表述的文字,才是大胆狂放、不拘于各种社会压力的文字。就博客而言,提供“随心所欲”的自由感,正是这种新的媒介形态要造就的一种“幻象”。著名学者李银河在她的《李银河的博客》上这样发出了感慨:

心情郁闷啊。我现在的感觉就是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我所发表的一些言论,说到底是为了每一个人的权利,无论他(她)是同性恋、异性恋,无论他有什么怪癖,有什么欲望,只要不伤害他人,我为他们的权利辩护。结果呢?我可以什么也不说,在别人的苦难面前转过脸去,去享受自己自由而平静的生活。如果这就是你们希望的,我完全可以这样做。3

在这段话里,“郁闷”、“好心”、“驴肝肺”……失去了论证而只剩下感愤姿态的文字,似乎使我们于学术的缝隙里面“窥见”一个学者“内心深处”的事实。空前的放松,造就了知识分子博客的文字激扬。也就无意中造就了建基于这种自我表达空间里面的“身份-人格”的自恋。

这种博客上的“身份自恋”,事实上成为了固定自我公众形象的一种形式。在

布尔迪厄的意义上看,知识分子总是存在一种为突出“个人的特异性”而进行的斗争,知识分子将自身的存在看作是“区分”,即“占据一个独特的位置”。4 这样,知识分子文化生产的过程也就和“自我生产”的过程合而为一。但是,在没有博客以前,中国知识分子通过纸传媒书写下生成的自我,常常不免是一种含有意识形态共识价值的“自我”,往往关联着涂尔干所讲的文化无意识的集体想象。而在知识分子的博客书写中,这种集体性的、崇高感的“自我”被一个自恋的、优越感的“自我”替代了。

把“博客”看作是布尔迪厄意义上的“独特的位置”,那么这个“位置”的优越性和危险性都是明显的。“亲和性”而不是“权威性”成为博客言说的优势。在谈到传统的传播媒介与网络传播媒介的差异时,美国人波斯特指出:建立在印刷媒介基础上的书写活动,促成一种“作者权威化”的趋势。而“无论在读者还是作者的情形中,印刷文化都将个体建构为一个主体,一个对客体透明的主体,一个有稳定和固定身份的主体。简言之,将个体建构成一个有所依据的本质实体(essence)。”5 在这种形式中,由于作者和读者的分离,作者的声音借助于神圣性的话语建构起来,从而保证着作者言说的有效性和合理性。固定身份的作者成为不固定身份的读者的理想主体,出版物则用物质化的媒介形式——纸张——强化着作者语言的权威和力量:在排列整齐的印刷物上面,“语言也就被理解成表征性的,被理解成符号的专制系统,思想家为了指向客体才乞灵于语言。”6 而网路传播则使得“巨大的距离和时间的瞬即性彼此结合,既使说话人和受话人彼此分离又使他们彼此靠拢”。 7 在这个过程中,原本具有“象征意义”的知识分子主体,如今被还原为一个正在和“我”谈话的具体的个体人,“他”的身份不能确定,“他”不再漂浮在人们对“神圣作者”的集体想像中,“他”和“我”一样,我对“他”的阅读正如“他”对“我”阅读一样,不再要求大家使用“领悟”、“拜读”、“启蒙”、“倾听”等等的理解方式。

与之相关,“博客”这个位置的特点还在于,对于已经习惯了自说自话的精英主义地位的中国知识分子而言,它具有一种被各种形态的话语包围的危险。孔庆东在他的博客《东博书院》上用红色字体的形式表露了自己对这种危险的警觉:

东博书院保卫部工作守则: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初犯我,我让三分。

人再犯我,我回一针。

人恒犯我,斩草除根。8

这个令人惊叹不已的

“斩草除根”,显示了一种博客文化的冒险体验:“韩白”之争、“装神弄鬼”之乱、“庞加莱猜想”之谜……事实上,在博客上面讨论严肃的话题总是免不了要被各种闲言碎语包围。

在这里,知识分子的权威形象与线性媒介的天然关联被“界面”(Interface)媒介打破了。在此前的各种媒介之中,听觉媒介逐渐让位于视觉媒介,出现了所谓的“视觉霸权”(a hegemony of the visual)。9 但是,“界面”这种文本不仅仅占据着这样的视觉霸权,更重要的是,它具有交互性的特点,构成一种视觉的互动效果。这种互动的景观创造了其他媒介所不具备的积极交往的幻觉。换言之,丰富的界面文本,已经成为现代人主体自我的一个大型的“镜像万花筒”;你随时可以从中找到自我,或者“创造”不同的自我,也就迷失期间,变成一种具有网络交换价值的符号性的自我。换一句吊诡的话来讲,博客的亲和力使得它的言说者天然地丧失了学理化、规范化的可能性。知识分子由此变成了网络世界里面的一个“符号存在”。而学者们在博客上面表现出的“身份自恋”,也只不过是一种停留在符号能指游戏中的自我想象。

这样,对于知识分子的指责几乎是不可避免的发生,而不同层面的知识分子之间的互相攻击也就带上了布尔迪厄意义上的边缘学术攻击权威学术的意义。新浪老罗的慧言妙语与易中天十足的历史学家派头相互构成了一种潜在的对话与戏谑。在博客上,很多学者的博客不过是对自己所作的各种社会工作或者研究工作的注解甚至辩解,有的则加上大量的私人生活的照片,有的则是把自己发表的各种论文贴到这里就了事儿。这种僵硬的书写姿态,同时也显示了中国学界内部以及学界与普通大众之间“共同利益”的匮乏。这个理解和布尔迪厄对知识分子群体阶级特性的认识是一致的。10 “文革”以后看似一团和气、天下一统的知识分子群落,终于在博客书写的脆弱与苍白中,显示出了鲜明的阶层的裂痕和趣味的对立。

通过对布尔迪厄知识分子社会功能理论的阅读,我们也就有理由把博客看作是一种知识分子进行文化生产的“知识场域”。11 在这个场域内部,争夺符号资本的斗争是不断发生的。借网络媒介的巨大威力,捆绑网络语言的符号暴力,并最终成为网络文化群落的引导者,这似乎已经变得近在眼前了。在这里,博客上面知识分子的“身份自恋”也就纠缠上了一种“符号控制战略”的意义。

这种无意识的“符号控制战略”,呈现出两个有趣味的层面。一个是知识分子通过博客书写而发生的自我戏谑层面;一个是通

过这种戏谑重写知识分子话语魅力的欲望层面。

所谓“自我戏谑”,可以看作是以纵横恣意的书写姿态来“反拨”学院派知识生产的僵化权威。孔庆东这样描绘了自己博客的学术定位:

寒玉同学说:文盗有先后,树叶有专攻。咱这东博书院也不能包治百病,见谁来了都给一把芒硝啊?老衲寻思了一袋烟的功夫,暂拟东博书院主要武功如下:语文八卦掌,现代文学六合拳,通俗文学扫堂腿,武侠连环套,金庸倚天剑,大韩民国疯魔爪,戏剧流星锤,大众文化一阳指,地域文化梯云纵,教育九阳真经,高考改革擒拿手,党史断魂枪,军事乾坤大挪移,毛泽东研究互搏术,宗教思想打狗棒,反腐倡廉蛤蟆功……其他功夫则烦众施主另请高明也。12

一把芒硝里面的戏谑无意中可以拆解花岗岩般坚硬的知识机器。在这里,学者的博客,既像是他的一个自我镜像,又像是他的一个游魂。前者是规范性的力量,把自我牢牢绑缚到到“知识分子”的身份上;后者则是自由的思考,力图学会游走在各种人群之中的技能。

这就由“自我戏谑”转到“重塑话语魅力”的层面上来了。把易中天、余秋雨、孔庆东、李银河的博客放在一起,再和一些草根网民的博客相比,我很快就发现,前者出现的复数人称远远大于后者。“我们”、“大家”、“朋友们”等等词汇,使得学者们的博客呈现出明显地“指导”、“引导”、“吸引”、“诱使”大众群落的强烈冲动。当然,遗憾的是,这种冲动未能形成葛兰西所讲的那种没有知识分子,就没有大众的自我区分和群落认同的境况。一个小小的细节,透露出这种“话语魅力”重建的艰难和诡异。在余秋雨的博客上,我不仅看到了众多的夸饰之词(这种夸饰和常见的网络谩骂几乎是一样的文化逻辑),也看到话语魅力“吸引”的搞笑版本——一个题名为“善缘公主”的人这样留言:“余老师你不见我会后悔一辈子,你见了我会高兴一辈子。我的QQ号……手机号……”13

一方面是强烈的参与到公众群落中去的冲动,一方面是自我戏谑中的身份自恋。这两个不同方向的力量同时集合在知识分子的网络书写之中了。学院派那种体制化知识生产太过强大了,以至于产生了知识分子的“挺拔”幻觉;而网络语言的狂说又太过杂乱无序了,以至于产生了知识分子戏谑的姿态。这种自我迷恋与自我戏谑的共生,构成了今天知识分子网络生存的基本症候。而知识分子带着身份的自我迷恋与80后的年轻后生发生遭遇战的时候,传统知识生产的苍白与无力就立刻把当前的学术博客推到“精神分裂”的边缘了。


([美]戴维·斯沃茨:《文化与权力》,陶东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5月。)

注释:

1 参考拙作《我点击我存在》,第139页,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4年8月。

2 钱理群、袁本良:《二十世纪诗词评注》,第8页,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6月。

3 《李银河的博客》,https://www.wendangku.net/doc/a413905376.html,/u/473d53360100052z.

4 [法]布尔迪厄:《文化生产的场域,或者颠倒的经济世界》(The field of cultural production, or the economic world reversed.),1983,Poetics I2 (November):3II-56.P338. 另见[美]戴维·斯沃茨:《文化与权力》,陶东风译,第258页,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5月。

5 [美]马可·波斯特:《第二媒介时代》,范静哗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57页。

6 [美]马可·波斯特:《第二媒介时代》,范静哗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58页。

7 [美]马可·波斯特:《第二媒介时代》,范静哗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59页。

8 《东博书院——孔庆东的博客》,https://www.wendangku.net/doc/a413905376.html,/u/1198367585.

9 Tyler,S.A.‘The vision quest in the West,or what the mind’s eye sees’,Journal of Anthropological Research,1984.P106.

10 [美]戴维·斯沃茨:《文化与权力》,陶东风译,第255页,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5月。

11 [美]戴维·斯沃茨:《文化与权力》,陶东风译,第257~258页,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5月。

12 《东博书院——孔庆东的博客》,https://www.wendangku.net/doc/a413905376.html,/u/1198367585.

13 《追寻余秋雨》,https://www.wendangku.net/doc/a413905376.html,/u/1189695230#gbook_17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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