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试

张岱生于明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卒于清康熙二十八年（1689年），活了93岁。从他的生辰和忌日可看出，他跨越了两个朝代，这样的人多曾经受飘零之苦，例如李清照，还有李煜。

再来看张岱的生活环境，张岱出身于世代官宦之家，从高祖到祖父都是进士，学问与文章在当世皆有名。看到这，我们有个基本了解了，张岱是官宦世家，书香门第。张岱自己呢，是从小聪敏而善对，才华横溢，但考场却连连失利，一直未获功名，所以一怒之下，就不去考试了，安心在家写史，写明史。

他有一直生不逢时之感，他家世代为明朝的官，而明亡后，1646年，遗老的身份，拒绝向清朝臣服，带着全家搬到了嵊县（今浙江嵊县，仍隶属于绍兴，这地儿非常有名，是浙江越剧的正宗发源地），然后隐居山中，只是修书，包括这《陶庵梦忆》、《西湖梦寻》都是在他隐居的时候写的。

他年轻时家境不错，见识了很多风物及人物，而到花甲之年，却是国破家亡，然后隐居山水，所以他的文字里有昔日的繁华，故国之悲，情、景俱备。

回到题目，来看《西湖梦寻》的自序，首句即“余生不辰”，意思是“我生不逢时”，回头看前面对张岱生平的简介，就很能理解他那句“生不逢时”的感叹了。

张岱在28年之后，再次去西湖，发现西湖的故人居所已毁损，而断桥上的扶柳桃夭，也都被洪水淹着，完全没他往日看到的西湖的模样。28年前离别后，一直就怀想着西湖的光景，重来前，应想着这里有株桃，那边有株柳，东边应是张家，西边应是李家等等，旧日之梦，情浓亦真。然而，再来时却这这等光景，再想到故国不可望，亲人四徙，怎么能不心中大恸呢？所以自序里弥漫着淡淡的伤感和遗憾。

再看那句“儿曹诘问，偶为言之，总是梦中说梦，非魇即呓也”，序中我最喜欢这句。梦中说梦，不知道自己在梦中，还是梦到自己在梦中。庄生与蝴蝶的故事，历来为文人所爱，所以张岱的有个号即为“蝶庵居士”。庄生晓梦迷蝴蝶，庄周在蝴蝶梦中耶？蝴蝶在庄周梦中耶？

再看序尾的“金齑瑶柱，过舌即空”，“金齑瑶柱”是什么呢？“金齑”是金色的碎末之意，但在江浙一代，金齑指的是菰菜。“吴中以菰菜为羹，菜黄如金，称金齑”，说到这菰菜，许多诗人，词人也提起过。《晋书》中记“张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千年以前，菰菜，莼羹，鲈鱼被称之江南三大名菜，菰菜，莼羹也是“水八仙”中的其二，而“莼鲈秋思”也被后人借指为思乡之情。那么这菰菜到底是什么么？呵呵，茭白！清当时看

到这解释时也很愕然。莼菜、鲈鱼，是今人家常菜，虽做法不若古人精致，但大概总是知道是哪两味，而看到菰菜是茭白时还是不可置信的，再者我所见的茭白大都为象牙白色，没“菜黄如金”的啊，到现在也没明白菰菜怎么会是茭白。


下附张岱《西湖梦寻》的〈自序〉原文。
余生不辰，阔别西湖二十八载，然西湖无日不入吾梦中，而梦中之西湖，未尝一日
别余也。前甲午、丁酉，两至西湖，如涌金门商氏之楼外楼，祁氏之偶居，钱氏、余氏
之别墅，及余家之寄园，一带湖庄，仅存瓦砾。则是余梦中所有者，反为西湖所无。及
至断桥一望，凡昔日之弱柳夭桃、歌楼舞榭，如洪水淹没，百不存一矣。余乃急急走避，
谓余为西湖而来，今所见若此，反不若保我梦中之西湖，尚得完全无恙也。因想余梦与
李供奉异。供奉之梦天姥也，如神女名姝，梦所未见，其梦也幻。余之梦西湖也，如家
园眷属，梦所故有，其梦也真。今余僦居他氏已二十三载，梦中犹在故居。旧役小傒，
今已白头，梦中仍是总角。夙习未除，故态难脱。而今而后，余但向蝶庵岑寂，蘧榻于
徐，惟吾旧梦是保，一派西湖景色，犹端然未动也。儿曹诘问，偶为言之，总是梦中说
梦，非魇即呓也。因作《梦寻》七十二则，留之后世，以作西湖之影。余犹山中人，归
自海上，盛称海错之美，乡人竞来共舐其眼。嗟嗟！金齑瑶柱，过舌即空，则舐眼亦何
救其馋哉！
岁辛亥七月既望，古剑蝶庵老人张岱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