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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桃花源记

新桃花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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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沿着山前的小路曲折前行,一条深深的坑溪注流出天响的泉水,并不知归于何处。山树掩映,高林修竹,已经不能辨别坑溪的形状、深浅甚至是否有溪石、山鱼、落叶、野花。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人类的足迹所涉,似乎在所有的天地人物情事中投入足够的永恒,以致于思维稍动,山间之清泉草树都尽在心中。人们尽可不必关注一草一物并直可视为细枝末节。我也如此不羁,一声泉响,引来百鸟争鸣的山前,让我足以领略千年前后的景象和继往开来的心境。久违的泉响溪声,流水潜鱼,足以放歇前尘,增色旧梦,更何况秋色深深,落叶与野花交替相映成趣,飞雁与湖波相照漾滟成画,潜鱼与流水相唱互答并终将如庄子所说的相忘于江湖。青苔突然窜入眼帘,令人猜不透那夜的小雨,如何轻轻的落在千年以前的顽石中,并从此在天地间形成纠缠不清的万物情感,以形成“五百年沧海桑田,顽石也长满青苔”的奇观。顽石也何苦驻足千载,等待看惯的青苔的遥远约会,并对落叶与野花,孤鹜与神露置之不理。就象清溪不理会茗茶之甘冽神韵,一泻万里,一任狂妄身姿舞动高蹈虚云,去解说和寻求大海无数的归帆与舟棹,巨礁与渔篓,风波与咸草。

我沿山前的小路曲折前行,一处处山花趁在深秋前的最后炎热,拼命的在古巷陌不远的山脚,展开最后的芳菲,等待南归的飞雁徘徊。久违的喇叭花寂寞无主,如古代驿路梨花,只有口渴的江湖侠客采摘解渴的梨果,从没有匆匆的行者驻足观看千树万树梨花开。曾经记得,亲手在午后的港湾前,在藤绕的草屋窗扉下,撷取一支小小的喇叭花,有时是白色的,更多的是紫色的,然后在花枝接处如剪田螺般的捻去一块,象吹响从菜市场卖回来的青葱一样,吹响一路的喇叭花。于是整个童年的音乐,充满喇叭花的神韵。睡梦里,醒来时,总有一支绕着童年清梦的喇叭花歌。于是纵然一个诗人词里写道,“古巷陌,喇叭花,秋风棹歌外婆家”,能写尽一山秋色、一枞芬芳和一点童趣么。而如今的小孩子,也懒得一唱这古意玮丽的诗词了。于是,喇叭花再烂漫,我也知道在我离去的不久,将要落下。我依稀看着,一枝喇叭花掉进深涧中,响起的溪流,在秋风的指挥下,就变成一曲少年时的喇叭花古调。

我沿着山前的小路曲折前行,忽然看见熟悉的大青树,那种儿时广泛的播种在田埂上的能迅速长生的树丛。大青依依,曾经是海帆前面的丽影,多少年来,象一个隐士一样被湮没在落日的海头。如今,隐士就站在我的身前,而且不止一人。他们据说是空谷幽兰,空泛的身躯等待胡适式的人物带它归去。“我从山中来,带来兰花草。”然而,我无力带回隐士一样的大青树,我宁愿它们不在我的眼前一现。而是一身漂风的竖纹,刻划山前海后的故事,永远隐没在秋风秋雨的深谷里。曾经的大青树,我做成草帽,并摇晃在田渠中间,翩翩携履独行。我也曾经让他们牺牲在一窑红熟的番薯身下,变成秋日田间的最熟悉的袅袅烟雾。我摘下一枝大青树,沁吸它淡淡的田土香气,一种属于大地的清韵。

我沿着山前的小路曲折前行,过年的时候,这里曾经寒风习习,并静坐着一个千客孤客。他挥手写下《罾棹田园千字文》烟暝罾棹,裂土田园…。几只南去的飞雁,听着罾棹之歌而掉队,落在山前小路变成永久的白色仙鹤。如今那千客孤客曾经静坐着观看老农耕种的石头,已经被高高的剑芒掩没在秋天黄昏的落日里。曾经将芦苇与剑芒混为一谈,如今才知道芦苇只是帕斯卡尔述说中的思想的源泉,而只有剑芒才是行水流云般的践行者,它头履白帽,身体本身就是一击干将莫邪式的长剑。我护剑而立,透过它的神光,看落日是否愿意象秋月一样徘徊在树梢中间,注视人间的古往今来。老牛和老农已经不在,他们是否也同群雁一样,飞往无尽的南天海域。草棚依旧,是否也真的有隐士继续居住在这黄昏的陋室里,并在青灯黄卷中翻却历史的泛泛书册。青翠的益母草齿轮清晰,在剑芒的空隙间来回摆动,仿佛相互诉说江湖之险,秋风之趣,仿佛过年时挣脱土地的包围后,如今再次要挣脱无形的空气,跟着老农老牛永远逝去。对了,还有一条老狗,没有跟老农和老牛消逝,而是继续守着不知道的承诺。他对我叫了几声,算是对过年时吠语的道歉,我抚着他的头,一眼就见到隔壁神庙

里的神冥。我相信他们对老狗,有更多的祈求和嘱托。也因为老农和老牛的逝去,神冥从此也只能与狗相谈度日了。

我沿着山前的小路曲折前行,那湖清水仍在,只是沿湖的围墙因为据说的自杀而垒高了不少。需要引颈,才能再次望清那一湖秋水是否有许多的落叶。湖里的泛宅神居,一棹杉排仍在。动荡的秋水,碧浪映尽湖沿的枫树,几只苦楝鸡借着逝去的夏蝉,展示它们斑驳的身躯,仿佛不能飞的苦楚,要靠两长长的须子摇晃诉说。一颗松柏树的蕾,翻转掉入深深的湖岸,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只苦楝鸡来不及脱身,乘坐松柏蕾掉入深深的湖水。我想它该是喜欢游泳,才象范蠡一样携西施纵身入湖,消逝在一叶扁舟里。而不是象那些轻生者,永远没入不可见底的江湖。湖外的烟火显然属于神庙,那高调的寺钟庙鼓,仿佛就能击响动荡神湖的夜光。我不明白,秋夜静恬,鼓动大悲咒的时候,为什么还有人在这美丽的神湖中轻生。难道湖水的美丽,需要以一个个绝望本身来证明。我试着翻转身子,越过高墙。忽然灶鸡声起,象在拖回我沉重的肉身。我笑着对灶鸡说,兄弟,放心,我要的是那一湖泛宅闲居,一湖秋风秋月秋叶秋水秋虫。

我沿着山前的小路曲折前行,几棵高大老榕树藤干相绕,根叶盘错,就象几个乡愿长者,拄杖观望着小城旧镇的古往今来,数千年来,他们一直在反讽孔子的“乡愿如贼”的类似定论。老榕树茂密的枝叶中间,偶尔有几只不知名的飞鸟腾空而起,它们更象摆脱乡愿的游子,叛逆着奔向自由的天空。拾阶而上,落叶也多得来不及扫却,秦岭汉阶,唯有也任凭秋风卷扫。石阶上依稀有小草吃力生长,不是么,还有几朵鲜艳的紫色小花,在行人足履不能触及的阶角,开得妖艳,依稀还有露水在上面晶莹欲滴。台阶旁边梧桐参天,令人想起“梧桐树,三更雨,勾起多少秋愁”的诗韵来了。不是么,梧桐不单是法国的专有、浪漫的代名词和“蕉窗夜雨”的反衬,但凤凰不在时候,我们拿什么揭示中国这偏僻的乡里,也是梧桐的故乡。一阵秋风袭来,梧桐树的老皮,猛然掉下一块。岁月在梧桐树身上刻划无数的裂痕,我忽然想,原来梧桐树高大之躯也是沉重的肉身,拼命挣脱自我的精神自慰和臻于化境的目标实现,需要多大的勇气和代价,是否一样需要凤凰涅磐般的自戕自焚。

我沿着山前的小路曲折前行,一阵梵呗穿透汉唐魏晋,穿越春夏秋冬,穿越人间野花、岩石、溪流、礁苔、枯藤,落在秋山幽深的小路,落在我蓬松白发间的耳际。“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如今人间已无崇拜者的大悲咒,久违的梵音天响何寻。原来山中有寺,要不是一声大悲咒,我可要忘情山水了。数千年来,是什么让这曲直译的音符,陪伴林泉间的晨钟暮鼓,让人在似解非解,似是非是中代代传唱。是否是一驮白马,无数经册,在释氏的远山古国菩提小道中一路走来。也是否是一苇渡江,有限信众,在南北朝消逝的时代中埋藏至今。浩如烟海的《大藏经》,如何就只大悲咒一领神圣,令人五体投地。如此,梵音天响,如果不是一句句与佛陀的对话,就一定是与娑婆界外的特殊沟通。我浸漫在大悲咒里,一身倒在台阶上,一个个音符,就象一个个佛门的脚步,踏过我沉重的身躯。我湮没在大悲咒里,一头望尽无涯的天空,一句句“萨婆呵”,就象一只只刚刚起舞的蝴蝶,扇动着千古不可言说的天语。

我沿着山前的小路曲折前行,越过大悲咒渐渐消逝的台阶,跳过高大的岩石,秋风振衣,山泉濯濯,小鸟雀跃在青苔与泉水相依畏的礁石下,啄食着这佛国仙境的一句句神圣遗嘱。山寺巍峨,高殿绕转着几只不想远行的鸽子。一袭青衣,黄灯苦佛,也退却不了鸽子的拳拳佛心。“天下名山僧占尽”,凡间只道金身佛殿,不知僧人之苦。万千戒律不为民间所解所知,无论弘一大师如何解尽《南山律》,人们也只知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的美仑美奂和“华枝春满,天心月圆”的遗言,人们也只尽解僧人名山大川山风丽月清茶古琴的生活。寺门安详的屹立在一块巨磴之上,释心印师傅苍劲如松的墨迹令人相信数十载的功力并非虚来。几个香客匆匆而过,一饱祈求的快乐让他们象神仙临凡一样飞快而过。一个妇人正跪地念词,阿弥陀佛的嘱咐想必充满了她的每一个感觉。后山的大雄宝殿空无一人,我入里

静坐,观照佛陀、燃灯佛、药师佛的精神。隔壁观音殿的狗在叫,吓了一跳的我转而向玉佛而去,玉佛殿外有水池,观音正喷洒她的香水。前头一池荷花显然已经有些凋谢了。但叶挺茎勃,我一头就扑进去,仿佛回到儿时偷摘莲藕时一身混入清香世界的情境。我不停在吸闻叶的芳芬,并发现一个莲蓬并未凋尽,另一朵莲花并未开出。我摘拆莲蓬,白色的法液如喷泉一样洒向莲叶和我的身躯,使我顿时象一朵莲花,不能自已。我并细心的翻开莲蓬,食用青苍的莲籽。这一切,都在观自在的眼里,我相信我那时正是一朵莲花,一朵能证明心经真意的莲花。

我沿着山前的小路曲折前行,看见辛弃疾正穿越时空的虫洞,抚动着她的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的句子。高山月小,水落石出。一阵轻风过后,无数明月的诗词拥动着这般好景,令人知置身于何年何月何日。我一路行来,山月就一路跟着,并和着山峰渐远渐近,渐高渐低,在星空中画有一条曲线来。我不明白,为何人类总寄心明月,难道明月光明的背影和身躯,要和人类一起承担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我也不明白,为何人类总将明月与花与水与酒一起述说,“醉后不知天在水”,“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是否没有明月,便一定没有很多诗词和寄托,许多对酌和沉吟。月也何苦,因为阴晴圆缺,失手在苏东坡的千古绝唱里头,引来无数后来者的追慕。月也何苦,因为秋高澄明,春雨霁影,海天一色,失手在张若虚的无与伦比的传唱中,导致无数新词人只能搁笔兴叹。我番然醒悟,原来今天已是中秋,明月仍在,而佳人何往,明月仍在,而水天何事,明月仍在,而山鸟何鸣,明月仍在,而事情何状。

我沿着山前的小路曲折前行,其实我没有前行,只是心在晃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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