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垣老人传

東垣老人傳.硯堅

【作者与作品】砚坚，即砚弥坚，一名贤，字伯固，应城（今湖北应城）人。元初以名士招致北方，定居真定，以授徒为业。旋任真定路教授，又任国子司业。岁余，托疾辞归，着有《郧城集》。学问淳正，文章质朴，为时所重。此文收入《医史》。《医史》为明代李濂所编着。李字川父，祥符（今河南开封）人，武宗正德年间进士，曾任山西佥事等职。擅长古文，着有《祥符文献志》、《汴京遗迹志》等。《医史》共十卷，载录明以前名医传记七十二篇。其中前五卷，多系辑录历代正史中所载的名医列传；后五卷之传文，则是他搜集有关文集中的医家传记资料，编辑补缀或略加改写而成，其中张机、王叔和、王冰、王履、戴原礼及葛应雷等传，系李濂所撰。于1515年刊行问世。《四库总目提要》以为其书“杂冗特甚”。但这类医家传记的专集，历来罕见，对于研究我国医学发展史，了解历代名医生平事迹，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東垣老人李君，諱杲↑①，字明之。其先世居真定↑②，富于金財。大定初↑③，校籍真定河間↑④，戶冠兩路↑⑤。君之幼也，异于群兒；及長，忠信篤敬，慎交游，與人相接，無戲言。衢間衆人以爲懼洽處↑⑥，足躋未嘗到，蓋天性然也。朋儕頗疾之↑⑦，密議一席，使妓戲狎↑⑧，或引其衣，即怒駡，解衣焚之。由鄉豪接待國使↑⑨，府尹聞其妙齡有守也↑⑩，諷妓强之酒↑（11），不得辭，稍飲，遂大吐而出。其自愛如此。受《論語》、《孟子》于王內翰從之↑（12），受《春秋》于馮內翰叔獻。宅有隙地，建書院，延待儒士。或不給者↑（13），盡周之↑（14）。泰和中↑（15），歲饑↑（16），民多流亡，君極力賑救，全活者甚衆。

母王氏寢疾↑（17），命裏中數醫拯之，溫凉寒熱，其說异同，百藥備嘗，以水濟水↑（18），竟莫知爲何證而斃。君痛悼不知醫而失其親，有願曰↑（19）：“若遇良醫，當力學以志吾過↑（20）。”聞易水潔古老人張君元素，醫名天下，捐金帛詣之↑（21）。學數年，盡得其方法。進納得官↑（22），監濟源稅↑（23）。彼中民感時行疫癘，俗呼爲大頭天行↑（24）。醫工遍閱方書，無與對證者；出己見，妄下之，不效；複下之，比比至死↑（25）。醫不以爲過，病家不以爲非。君獨惻然于心，廢寢食，循流討源，察標求本，制一方，與服之，乃效。特壽之于木，刻揭于耳目聚集之地↑（26），用之者無不效；時以爲仙人所傳，而鏨之于石碣↑（27）。

君初不以醫爲名，人亦不知君之深于醫也。君避兵往梁↑（28），遂以醫游公卿間↑（29），其明效大驗，具載別書。壬辰北渡↑（30），寓東平↑（31）；至甲辰還鄉里↑（32）。一日，謂友人周都運德父曰：“吾老，欲遺傳後世↑（33），艱其人奈何↑（34）?”德父曰：“廉台羅天益謙甫↑（35），性行敦樸，嘗恨所業未精，有志于學，君欲傳道，斯人其可也。”他日，偕往拜之。君一見曰：“汝來學覓錢醫人乎？學傳道醫人乎？”謙甫曰：“亦傳道耳。”遂就學，日用飲食，仰給于君↑（36）。學三年，嘉其久而不倦也，予之白金二十兩↑（37），曰：“吾知汝活計甚難↑（38），恐汝動心，半途而止，可以此給妻子↑（39）。”謙甫力辭不受。君曰：“吾大者不惜，何吝乎細？汝勿複辭。”君所期者可知矣。臨終，平日所著書檢勘卷帙，以類相從，列于幾前，囑謙甫曰：“此書付汝，非爲李明之、羅謙甫，蓋爲天下後世，慎勿湮沒，推而行之。”行年七十有二↑（40），時

辛亥二月二十五日也↑（41）。君歿，迄今十有七年，謙甫言猶在耳，念之益新。噫嘻！君之學，知所托矣。

①讳：旧时对帝王将相或尊长不敢直称其名，谓之避讳。又，特指亡故者之名。《日知录》卷二十三：“生曰名，死曰讳”。人死后书其名，名前称讳，以示尊敬。

②真定：今河北正定。元有真定路，治在真定县。

③大定：金世宗完颜雍年号，1161 ～1189年。

④校籍：谓核定户籍。河间：地名，今属河北。宋金时代属真定府，元代改河间路。

⑤“户冠”句：谓李家财富居真定、河间两路之首。路，宋元时代地方行政区域名。元代的“路”，略相当今之地区。

⑥衢间：犹言闹市区。衢，四通八达的道路。《尔雅.释宫》：“四达谓之衢，”欢洽处：寻欢作业之处。欢，“欢”的异体字。

⑦疾：憎恨。《管子.小问》：“夫牧民不知其疾，则民疾。”后—“疾”字谓憎嫌之也。

⑧戏狎（xiá遐）：轻浮地滥开玩笑。狎，亲昵而不庄重。《史记.子产传》：“为相一年，竖子不戏狎，斑白不提挈。”

⑨国使：国家派出的使者。此指南宋派出的使者。

⑩守：谓操守。平时的品行节操。

（11）“讽妓”句：用隐语暗示歌妓强使李杲饮酒。讽，以隐语婉言劝说。《后汉书.李云传》：“礼有五谏，讽为上。”酒，饮酒。用如动词。

（12）内翰：唐宋时期翰林的别称。《宋史.王旦传》：“翰林学士呈科埸条目，旦投之地曰：‘内翰得官几日，乃欲隔截天下进士耶？’”

（13）不给（jǐ己）：犹“不足”。指生活有困难。《孟子.梁惠王下》：“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

（14）周：通“赒”。救济；接济。《论语?雍也》：“君子周急不济富。”

（15）泰和：金章宗完颜璟的年号，1201 ～1208年。

（16）岁饥：年成不好。几，谓一年的收成。饥，饥荒，五谷无收。《尔雅.释天》：“谷不熟为饥。”

（17）寝疾：卧病；染病。东方朔《七谏》：“身寝疾而日愁兮。”

（18）以水济水：犹言以寒治寒。喻误诊误治。

（19）愿：心愿；誓愿。

（20）“当力学”句：应努力学习来牢记我不知医的过错。志，同“志”，记住。《史记?屈原传》：“博闻强志。”

（21）“捐金帛”句：谓不惜破耗费用前往张元素处求学。《元.李杲传》：“时易人张元素以医名燕、赵间，杲捐千金从之学，不数年尽传其业。”

（22）进纳得官：古代富民向官府捐纳粗食金帛，可以换取官爵。

（23）监济源税：为济源地方的监收赋税之官。济源，今属河南，与山西交界。

（24）大头天行：病名。又称大头瘟、大头风、大头伤寒。是感受风温时毒，邪入三阴经，以头面红肿、咽喉不利为主证的流行病。古代称流行病为天行。如《三因方》：“一方之内，长幼患状率皆相类者，谓之天行是也。”

（25）比比：犹屡屡，接连不断地。《汉书.哀帝纪》：“日月无光，五星失行，郡国比比地动。”

（26）“特寿”两句：特地刊刻于木版上，在群众聚集之处广为刻写揭告。寿，镌刻，刊刻。

（27）錾（zàn赞）：凿石用的小凿子。此指镌刻。石碣（jié捷）：石碑。碣，圆顶的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