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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江私塾,复活的乡土传奇?

新华网湖南频道文:于磊焰周青梅黄兴华图:周青梅殷菊生制作:吴瑶监制:刘小娟

提起私塾,不禁联想起鲁迅先生笔下的"三味书屋" 。在人们印象中,它似乎早已消失多年。但在湖南省平江县的大山深处,这种古老的教育方式仍在顽强生存。

但记者最近在平江调查得到的信息是:仍"活着"的乡村私塾,正悄然走向终结。我们也许很难平静面对这个残酷的真实,传媒的迟钝也许说明"主流社会"对民间有多么冷漠。但我们也许更应该追问:在经历1905年废除科举、1935年明令取缔两次大的体制变革后才从乡村赶出去的私塾,为什么在时隔半个多世纪后又杀了"回马枪"?

无论结局最终如何,以"旧事物"显示于转型期的平江私塾,向我们提出了新问题。

平江乡村的私塾,隐存在那些偏僻的山村。

在平江,人们习惯把私塾称作"教老书的"或是"蒙馆"。相对于到学校课堂读"新书"而言,读私塾就是读"老书"。所谓"老书",就是像《四书》、《五经》一类的古代文言文作品,平江的私塾就是以这些古书为教材。书本通常很旧,其中甚至还有线装古本。

南江镇五角村朱执中老先生的"蒙馆",就设在自家的土

砖老屋里。去年收的15名弟子,有的初中毕业,有的只念小学,也有高中毕业生。用朱老先生的话说,收学生"没什么标准的"。一名在北京念书的大学生,也在朱老先生门下拜师。由于同在一处读老书的学生年龄大小不一,老先生将根据不同情况安排他们读不同的书。

教学内容是经严格选择的。从《三字经》、《幼学》、《增广》开始,重点学习古代儒学书经章典,还操文练字,研习诗词。乡村婚丧喜庆的应酬礼仪,也列为学习的重要内容。

学生在这里有的读半年、一年,有的学三、四年。今年80岁的朱老先生从19岁开始教老书,解放后中断,1982年复操旧业,教过的弟子已有四、五百人。

朱执中恐怕是目前仍在执教的老书先生中名气最大的。据介绍,安定镇高坪村的彭熊滨和虹桥镇东安村的李复兴、洞口村的魏启便、白马村的胡仕柱四位老人,教老书也很有名气。因年纪大了,近两年陆续关门歇馆。而已故去的李勋伯、黄砥中两位老人,则被公推为平江老书先生中的"大师级"人物,前者还是县政协委员。地方上谈到他们生前的言谈举止,修养学问,有口皆碑。黄老先生西归时,一幅祭联写道:"早生廿百年,何来夫子诗百代;愧携三杯酒,不堪螺山哭文章"。言辞虽溢美,但足见得地方上对其敬重的程度。

平江私塾复起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临时抽调南江镇政

府工作的乡村教师王德兴介绍,那时候农村读老书蔚然成风,私塾馆遍地都是。最鼎盛时,一个自然村平均有一、二所,多的有五、六所。近些年,农村愿读老书和能教老书的人都在减少,但仍不断有人选择它。

去年收了3个学生的李复兴老人告诉记者,来他这里念书的,一般都没有了升学机会,但他们还想多学点知识。如练好一笔字,或者学会婚丧喜庆应酬。不少家长亲自把学生送过来,请先生多教他们一点东西。

相对而言,私塾收费比较便宜。早年,李复兴向学生每天收取1两米、1毛钱。他解释说,如果有10个学生,一天就有1元钱,1斤米,正够他一天生活缴用。去年,他向学生每月收取50元。李说:"我教书也为生计想,但赚钱不是目的,而是看重别人对我有请求"。

朱执中老先生的收费比李复兴每月低10元,仍有学生欠费。老先生多次表示,实在出不起就算了。今年老先生身体欠佳,本不打算继续教老书,但苦于乡亲们的挽留,只好再教一年。他对记者说:"人在世上能做的时候就一定要去做,做不了就没办法了。"

尽管受打工经济"吹糠见米"的猛烈冲击,私塾却仍在平江山乡顽强占有一席之地。究其原因,大坪乡扩大村支书姜梅坚认为:一是贫困山区比较封闭,农民对传统文化非常认可;二是学应酬在农村有需求,有市场,能派上用场,可作"稻

粱谋";三是私塾学制灵活,收费较低廉,农家子弟读得起。

平江县教育局局长李日瑛说,平江民间历来有"读了《增广》好说话,读了《幼学》晓天下,半本《论语》可以治天下"的说法。私塾教的就是这些东西,老百姓很认可。

同时,平江乡村至今仍然保留的传统礼仪习俗,也使得这里的老百姓对私塾所教的内容产生了依赖。南江镇党委书记魏守基告诉记者:"如果有一个私塾先生能够把我们这个地方的红白喜事理得很好的,那老百姓非常地敬重他,很想自己的子女能够从那些老先生那里学到一些本事,把他的文化继承下来。"

大坪乡扩大村农民樊岳桥曾干过一件"大事":将老书先生艾礼云接到自己家里,吃穿浆洗照应全包,每年再给300斤稻谷,让他给儿子樊格君整整教了7年老书。樊格君当时正读初一,数学比赛拿过全乡一、二名,老师都为他惋惜。记者问这位33岁的青年人,对父亲当初的安排是否后悔?樊不假思索:"后悔没道理"。樊如今在家务农,偶尔也承揽本地一些建筑活,爱人在村小学代课。遇红白喜事有人宴请,樊出面司仪应酬,甚至跨越省界,应邀到河对岸江西本家那边走场子。在当地人眼里,他"是个跑得满台的人物"。

记者问樊父为何要这样选择?服役6年、干过30多年村干部的樊岳桥说,家里到中学太远,有十几里路。再说,农村读老书受人尊敬。

一次,村里有人亡故,樊格君应求写了一幅挽联:"父亲竟辞尘,叫我们都悲哀,纯真的悲哀,因为你们白手成家,做出般般新世业;女儿今默告,让你们都安息,放心的安息,对于继承箕裘事业,后代绵绵有我们"。深得邻里乡亲称许。席间,众人直嚷嚷,要樊父把写挽联的儿子叫出来,让大家认一下!樊岳桥至今无法忘怀父子俩当时的感受。他对记者说:"既然生活在地方,就希望得到地方上的承认。哪怕你是普通种田的,也需要被人敬重的那种感觉"。

高中毕业并读过五年老书的南江镇崇义村支书童振武说,现在农村学校教育是为考大学设计的。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只有读上去考出去,才有出息前途。如果你读不出去,回到农村就非常惨。"文不像相公,武不像关公"。过去学的和生活脱节,根本派不上用场,甚至连起码的待人接物也不会。一切都要从头来过。读老书就不一样,如果你有一笔好字,会做祭文,会写诗联对子,会婚丧嫁娶红白喜事应酬,很快就能融入当地生活,走出去别人看法也不一样。

童振武说:"读新书能够搞事,读老书晓得做人,这是我们这里的一致看法"。

农民有意无意将"新书"、"老书"对立,说明它们之间确需一种沟通互补。

虹桥镇联校校长李冬明认为,老书教育内容上封建的东西不多,除了注重字词句基础训练,更注重礼节和如何做人的

陶冶,注重遵纪守法教育,约束性强,对弘扬传统文化有较大作用。现行教育是缺乏这些的。

湖南师大教育科学院副院长张传燧认为,私墪教育确能弥补我们现代教育功利性太强的不足。但这种学习阅读不能走向极端,一定要和现代教育结合起来,才能适应我们这个社会的需要。他说,"提倡读老书不是崇古,不是迷恋过去,而是想从老书里面发现它对现代社会、现代人的发展有价值的东西。"他认为最好将私塾的合理内核和现代学校教育制度结合,灌输到现在的课堂中去,变成一种学校教育的行为。"读经"只有融入到现代文化、现代教育的大潮中,它的价值才能充分显现出来。

而从更广阔的历史背景看,私塾所反映出的农村需求,发人深省。

为什么在经历1905年废除科举,1935年明令取缔私塾两次大的体制变革才从农村赶出去的传统教育,在时隔半个多世纪后又"杀"了回马枪?为什么上世纪三十年的乡村建设运动,无论陶行知、晏阳初还是梁漱溟,都主张从"教育"入手,推动乡村的改革与建设?为什么现行的农村教育取向始终停留在"人力教育"层次,始终坚持把输送更多的毕业生到高一级学校当作主要目标?在农村教育蜕变为"跳农门"的机器同时,为什么新的"读书无用论"又在抬头?

农村教育这些年确实得到较大发展。以体现义务教育成果

的初中巩固率为例,五年前平江县虹桥镇为86%,目前巳接近98%。但虹桥镇联校校长李冬明认为,农村学生读完初中、中专或高中毕业后,至少还有七成以上的人要回到农村去。让这些人在结束学校教育之后,如何更快地完成人生转换、更顺畅地适应乡土社会,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社会问题。

南江镇崇义村支书童振武高中文化,师从黄砥中老先生读过4年老书。他说:"读老书的那段日子,比我在学校的学习生活更令人怀念。私塾从学经历对我个人的成长很有帮助"。

在回答记者"读老书对你当村支书有何影响"时,这位29岁的年轻人说,儒学讲中庸之道,讲温柔敦厚,讲民本为重。他经常告诫自己脾气莫急燥,遇事要大度,心气需收敛平和,做事多为别人着想。而且,凭老书打下的底子,谁家红白喜事,到场后纸笔拿来,一挥而就那种感觉,与老百姓很融通。他认为,平江民风淳朴,看重礼治,主要受传统儒学影响。农村矛盾纠纷虽多,只要本着实事求是、主持公道的原则,可说没有调解不下来的。

广东雅倩集团化妆品有限公司员工张勋,准备最近和几位同事、朋友前往平江,向朱执中、李复兴两位老先生"拜师学艺"。接受记者电话采访时,这位在北京读过五年大学的企业经理人表示,学习、传承中华民族传统的人文精髓,不但有助于完善个人品性,对建设精神文明、加强以德治国也很有针对性。当前社会最缺少的是儒家文化中"修身平家治

国齐天下"的那种大气和对道德完善的追求。

张勋说,"要成就一番大事,没有一种文化底气和精神上的正气是不行的。优秀传统能够励志,促使我们更好地轻装上阵"。"追求金钱本身并没有错,但一定要有文化继承。新加坡、日本、韩国的成功,无不得益于发扬光大传统汉文化。我们没有理由不重新认识自己。"

中南大学教授孟泽认为,儒家传统不仅是一种观念,更应该是一种生活状态。因此,学习并不是精神成长的唯一途径,还需要社会引导人们对于某种共同生活的热心参与。他认为,传统的东西如果具有自由精神,照样可以作为一种积极力量,支持改革,支持现代化。

在"国扶"贫困县平江,17万年轻男女每年如潮水涌向沿海,仅南江镇便有17000多人在广东打工,占当地劳力一半以上。这些人见多识广,是当地的时尚精英。但他们长年在外,参与地方事务少,在农村实际影响力有限。虹桥镇东安村一些农民和记者闲聊时说,现在从外面打工拿钱回来多的,地位开始上升了,但在本地,上了私塾读过老书的年轻人天性高,知理有节,更受人尊敬些。

平江乡下有多少人读过老书,还剩多少私塾,目前无人也无法估数。据记者对大坪乡扩大村调查,全村1212口人中,读过老书的村民约在百人以上。其中30岁左右的有30来个人。村支部书记姜梅坚说,村里凡读过老书的,一是"不乱

来",一是"讲得通",很少打架滋事,比较好领导。

记者发现,除了传统经典提供的滋养,私塾老先生注重将社会教化融入日常学习过程。如朱执中老先生给学生出的作文题,大多取自看得见、摸得着的"乡土教材",针对本地一些很实际的事情。如《买码的害处》,《勤俭与懒惰的对比》,《保护森林的好处》,《不忘父母恩情》等。让学生写起来有感可发,议起来有尺可依。

从普通农民干起的南江镇党委书记魏守基,读过老书,有着四年当乡镇一把手的经历。他告诉记者,他刚当乡党委书记时,讲大道理农民打瞌睡。但他发现农村上一定年纪的人,对《增广》、《朱子家训》、《幼学》等多少都通一点,会背几句。它们不奢谈天下大义,但在农村很有影响力,能规范人的言行举止。他顺着农民"想要什么、拒斥什么、易于接受什么"的思路,揉和传统精要,搞了个简单明了、朗朗上口、四字一句的《农民守册》,用来传播政策,淳化乡风。为扩大社会影响,强化接受效果,镇里还出台一个"配套政策":凡非在校读书的18岁以上村民,能一字不差将《农民守册》全文背下来的,政府奖一袋化肥。

魏守基的创意收到意想不到的社会效果。《农民守则》很快得到农民认可。不少农户将它用镜框护起来,放在堂屋"天地君亲师"位侧,约束自己,教育后代。有的农民表态说,我可能做不到百分之百,但要按上面讲的做七成、八成甚至

更多。

南江镇今年没有一起越级上访,信访数量仅为去年同期的6.4%。往年上缴任务年底难结清,今年240万元农业税,6月底基本一次完成。魏守基认为,这里面有教化的大功劳。

《农民守则》的实质,是将"大传统"内涵成功转换为"小传统"文化。入耳入脑、易于接受背后,是价值的融和与文化适应。如处好邻里家庭关系,守则表述为"左邻右舍,去伪存真;取长容短,相敬如宾;互谅互让,能屈能伸;笑泯恩怨,有益身心;尊老爱幼,自古传承;侍奉长辈,理当孝顺;视人儿女,如同己出;敬人父母,如同己亲"。

守则中涉及计生国策部分,原来措词生硬,尽管合政策,但与农民接受心理有冲突。后来改为"少生优育,道理分明;提倡一个,依规两丁"。各方都较满意。

魏守基深有感触地说:"文化传统这东西,肉眼看不到,作用相当大,有一种潜移默化的效果。农村工作如果光有政策,光有行政手段,根本无法替代它。"

南江镇干部王德兴点评《农民守则》有人情味,因为民间生活本来就很有人情味。农民是弱势群体,你给他尊重,他还以理解。在这中间起作用的是传统道德人格。

湖南师大公共管理学院院长胡潇认为,农村社会转型中各种文化的冲撞冲突,谁主沉浮,最后要看它们被农民认可或接受的程度,要看它们说服和帮助农民在文明道路上取得进

步的程度。优势文化的生命和价值,并不是"传统"或"现代"可以界定的。尽管从历史上看,农民的选择比较迟钝、比较保守甚至比较后进,"但他们的选择却总是在终极结果上显示一种历史的力量,具有'一锤定音'的效果"。

私塾能否再度兴盛,并不重要,现行社会教化的弊端也并非只有私墪教育这种形式才能弥补,但私塾揭示的问题值得社会关注。

私塾背后无疑有家族势力、长老统治的影子。崇义村支书童振武说:"私塾最盛那几年,村里一般是一个姓氏请一个老先生主持学堂,学生由大家推选。那些没考上大学,但文字功夫较好,有一定'大家风范'的苗子,大家凑一点钱,让他们去读老书。因为农村应酬后继无人,遇上红白之事,请外姓人主持没面子。"

平江的老书先生言行正统,辈份较高,多为亲族中的长者,在地方各种应酬中领唱主角。以他们为代表,一批德高望重的老人是民间活动最活跃的组织者,有的还是社区的舆论领袖。

据记者对南江镇崇义村调查,村里13姓中,约有10个威信较高的老书先生。村党支部书记童振武告诉记者,他们在村里有两个明显作用。一是调处各家各户之间的冲突,一般矛盾不会上交。要村支书出面,是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二是

村里的公益事业,老先生发话说了算。即使有人心里有意见,嘴上也不说。如村里有几口老水井,多年废弃不用了,但老先生发话不能让它们废,以备将来不测之需,井边几颗古树也要保护好。众人便将它们掏浚修整如初。有户人家准备不让小孩念完初中去打工,族老上门一顿训斥:"小孩不读书,长大就变猪"。家长被迫改了主意。崇义村困难户较多,每个自然村每年要拿出几百元接济他们,每年老先生们自己带头出钱,别人不敢不出。去年村里动议修一条引水渠,要求每户投25个义务工值。有的村民说没有钱,不搞。几个老先生出来说,你把水引到了田里,粮食增了产,就不是钱?!反对者哑口无言。几个老先生天天敲铜锣,催促按时出工。一位78岁的老人还亲自上了工地。最后全村上去160多名劳力,投入3000多个工日,一条造价十几万元的引水渠终于赶在旱季前竣工了。

对此,南江镇党委书记魏守基大发感慨:"这些老先生说话在这方圆几百里是算数的,老百姓都听他们的。"

湖南师大教授胡潇则认为,道德调节和行政干预交织,舆论制约和人身约束混杂,这是农村社会规范的特点。在目前血缘、地缘仍为强大纽带的中部农村,乡村舆论、领袖言行、传统礼仪等,就其自发性和直接性而言,它们对农民的调节力量,要比政治理性和法令政策大得多。

平江的私塾都是自发开办,处于自生自灭的状态。现在仍在

教老书的先生基本上都已年逾花甲,而随着这些教老书先生的年龄日益增大,私塾教育终将复归为一段历史。但这一乡土社会产物是在什么条件、环境下存活的?当地见仁见智,说法各异。

有的认为基于传统本身的强大张力,与分田到户后整个农村修家谱、立宗祠、耍龙舞狮为标志的复古倾向相吻合。

有的认为,从土改、合作化、人民公社到文化大革命,系列冲击并未改变乡土承传的本质,即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模式和封闭的生活方式。

有的认为,平江农村至今聚族而居,村落完整,自然和社会环境稳定少变,农民对文化的适应很消极。

还有的认为,有用就有市场。平江民间传统文化底蕴深厚,文书还用"古体",注重红白应酬,如果没有新载体去替代,老的东西还应该存在,也会存在。

但有一点看法是共同的:地方政府、主管部门对乡村私墪知之甚少,也未干预。如平江县史志办主任徐许斌说:"人民公社解体后,国家减弱了对农村的行政控制,农民生活有了相当的自主空间,教老书收学生不需要政府认可,政府也没有下文禁止取缔。"也许,正是这种"官方视野"之外的边缘地位,为它的延绵留出了空间。

平江农村对记者采"老书"非常热情。而记者发现,这种热情其实是超乎私塾这一选题本身的。王德兴的话最有代表性:

"现在上下不相衔接,民间最怕也最容易被戴上'封建落后'、'传统糟粕'、'复旧'三顶大帽子。农民渴望和政府好好沟通。

民意沟通的重点集中在三个层面。

第一,不要低估民间智慧。平江县委宣传部干部陈徐恩谈到,平江老书先生有个特点,既精通四书五经,也关心时事政治,还熟谙乡土农事。不用担心他们会带出"书呆子"。记者采访发现,一些老书先生的对联里,不时有"契丹儿皇帝"对"苏联老大哥"、山野植物"猪婆藤"对"狗公刺"、"落雨不知天早晏"对"下雪难分路高低"这类令人忍俊不禁的句子。诸如"借饭桶"、"女人小解"等嘲讽食古不化的一类笑话,也在农村广为流传。说明农民对老学也有扬弃,也有批判内省。

"智慧"还表现为一种自我修复、自我调节能力。记者在南江镇采访时了解到,由于农村劳动力转移门路不多,镇上跑客运的中巴车很快发展到30多辆,相互恶性竞争,烂价拉客,甚至堵车堵路,大家财路都断了。后来车主们坐下来协调,决定实行单双日轮休。政府没有出面,一个很棘手的社会矛盾就处理好了。

童振武、姜梅坚两位村支书不约而同谈起,农民和政府现在事实上是一种"半脱离状态"。农民的想法是休养生息,少被打扰,但政府硬要和他们紧密挂起钩来。其实,基层政府应该管好那些该管的事,其他的则完全可以放手,让老百姓自巳定规则,自己游戏,不会出乱子的。有些事如果公权介

入,成本还要高,难度还要大,效果还会差。古代非常重视民间自治,不扰民,是一条重要原则。政府要鼓励民间内生自发的东西,以恢复乡村社会的自我调节功能。特别在发展缓慢的山区,少打扰老百姓,让他们自己生活,是最好的也是最经济的选择。

第二,不要把传统一棍子打死。虹桥镇副镇长李奇欢说,现在农村宗亲观念确实在强化。但要看到,集体组织解散后,农村抢收抢种、修房建屋、婚丧嫁娶、突发事故等等的料理,都要靠亲戚朋友邻居相互帮忙才能应付下来。现在平江乡下凡喜庆、丧葬、劳务互助、读老书甚至请草台班子唱戏,大多是在"互惠"的圈子里开展。

民间有些东西说不上有益,但无害。政府对它们要宽容,多理解。这是童振武的看法。如农村"人情债"问题,政府认为是"大操大办",农民却把它当作办大事的变相"集资"。他说:"在农民没有社会保障之前,人情债既'合理'也很无奈。

又如农村丧葬,政府认定它们大多"铺张浪费",残存"封建糟粕"。仍为"农民身份"的南江镇政府秘书王德兴却认为,农村丧事除了悼念,还有交流、励志功能。王德兴对记者说,农民辛苦一辈子,"脱了草鞋进棺材",操办一下体现凝聚力,突出活着的价值。丧葬如果不隆重点,热闹点,农民生死就象一只蚂蚁无声无息,淡而无味,那活着的还有什么信心?据他说,平江乡下丧葬祭祀活动的重点,是彰扬故人生前的

功德人伦,意在鼓励大家"认真地"好好活下去。王说,农村只有恶人,在地方上胡作非为的人,没有人缘的人,死后才冷冷清清,人情世故不捧场。这类活动参与圈子的大与小,参与人数的多与少,与地方上的认可度成正比。

平江县委宣传部干部陈徐恩说,守旧的东西不一定都会淘汰。如平江农村的舞龙、诗书画、花灯和皮影戏等传统艺术,形式和内容并没有发生很大变化,但在乡土文化建设中作用越来越重要。农民除了看电视,群聚性自娱主要还靠它们。据悉,目前平江以皮影戏为主的民间艺术队多达318个,民间艺人近2000人,每年演出都在2000多场以上。没有这一支队伍,农民的文化生活不可想象。

第三,不要将民间力量与国家权力简单对立。虹桥镇镇长胡坤军认为,农村家族力量引导得好,对村级政权有补充作用。他说,现在政府管农村吃皇粮国税的还可以,村以下稳定社会、计划生育、收缴税费等直接和农民打交道的工作,更多只能靠村干部。但目前村干部收入少,工作难,积极性不高。如征集上缴,现在平均每个村都欠款4、5万元,多的10多万元。胡坤军介绍,虹桥镇34个村里面,恰恰2个距乡政府较远的村很好。其中一个高原村,离镇政府三十多华里,800多人,300多户,每年6万多元上交,一直完成得好,没有遗留问题。究其原因,除了村干部较得力,还有村里几个老人威望高,非常支持政府的工作。而一些自然

条件本来不错的村,用胡的话说,因为"从干部到宗族都涣散",群龙无首,工作被动,让镇政府非常头痛。

胡坤军说:"行政机制上,似乎村干部离农民最近。但在民间社会里,家族真正离农民最近"。他告诉记者,从虹桥镇的情况看,族姓有不有亲和力,是不是和政府同心同德,成为影响一个村工作好坏的重要因素。他认为,如果村干部本身又是家族里的威望者,工作都好开展些。

南江镇党委书记魏守基的看法是,民间力量对政权有消解作用,负面影响肯定有。但也不要大惊小怪,把自己弄得十分紧张。他认为,民间的威信是长期建立起来的,真正匪气霸气的人,不公道不正派的人,在平江农村立不住足;民间活动主要集中在红白喜事、拜拜祠堂上,无关大碍;民间社会也懂得厉害关系,不会也不敢轻易出格,和政策法规相冲突。魏守基说:"关键是基层政权要把它们控制好,引导好,利用好"。

随着全能统制型社会逐步解体,一个多元的"民间社会"开始浮出水面,平江私塾,只是其中一种话语表达。少搞设计性的社会工程,摈弃过多的人为理性,培育民间的自发秩序。我们需要这种立足乡土的实事求是。(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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