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敞开与回归:汉语身体美学建构的致思路径

26美学2019/02

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身体美学的建构异军突起,改写了中国美学版图的格局。其中,王晓华教授的相关论述尤为引人注目。他整合了科学哲学、当代唯物论和尼采身体哲学的思想,雄辩有力地提出了“主体论身体美学”,把中国身体美学的致思路径开拓到新高度。汉语身体美学的理论引领,为感性学(aesthetics)找到了来路和归宿。

一、身体意义的文化回眸

从中国文化史和汉语的语义场而言,身体的复杂性、重要性、含混性和模糊性似乎一直需要审视和澄清。中国先秦百家争鸣时代,孔子说过“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的名言,这其实明确承认了人的主体地位,肯定了每个人都是拥有独立“欲望”的异质性、身体性的生命个体。老子也说过“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这句话更是明白无误地把幸福、痛苦和忧患等个人的在世状态都看作是与身体息息相关的。而孟子的“杀身成仁、舍生取义”则彻底否认了人类的“身体性存在”的巨大意义,把道德意义和人生价值悬置于人类肉体性存在的高空。再后来,漫长的封建社会中,尤其是宋明理学“存天理、灭人欲”的口号更是把身体和欲望贬抑到万劫不复的深渊。回顾历史,汉语文化语境有着漫长的“重视灵魂、轻慢身体”的理论传统模式和思维路径依赖。长久以来,我们视灵魂为飞翔天宇的云霓和彩虹,而把身体视为匍匐大地的皮囊和赘疣。这样的哲学观念,势必导致身体在美学建构中的长期缺席和“身心二元对立”,身体的主体性被忽略不计。“有人说,中国文化是史官文化,潜在意思其实就是说,它是没有身体的文化”[1]。

在这样的文化语境下,汉语的身体美学理论建构就比较艰难和曲折。应该说,五四新文化运动以降,在整个20世纪,中国文化开始直面和正视自由、人权、博爱、民主、科学等等普世价值了。对身体的发现,是与对个体情感和欲望的发现同步的。从五四时期的郁达夫的《沉沦》、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记》、茅盾的《幻灭》《动摇》《追求》“蚀”三部曲开始,对身体的关注仿佛唤醒了五四青年对独立、自由、情感的意识,是文学启蒙的符码。在表现战争和社会主义建设的文学中,身体则逐渐成为战斗者和劳动者的“本钱”,成了螺丝钉和砖块,成了物理的力量和动能。不难发现,对身体的遮蔽恰恰是对个体自由和欲望的祛除,以及对情感和隐私的漠视。而随着改革开放和消费时代的到来,身体的美再次闪亮登场。在新生代小说家的笔下,身体成为叙事的重要元素,成为恢复个体尊严和强调情感欲望的一面旗帜。文学对身体的关怀,影响到身体美学的发展。身体作为每一位生命个体在社会情境中的直接出场者、感受者和承载体,它的自由与禁忌、苦难与快乐、压抑与放纵、自囚与舒展,皆是对这一个生机勃勃的社会场景的注解、阐释和佐证。身体既是一个社会实践存在,也是一个社会隐喻和观察视角。身体作为一个哲学指涉,当然有物质性、生理性、欲望性、非理性的一面,但身体的自然性和物质性却是洞察精神奥秘的逻辑起点和必由通道。文学虽为精神活动和审美体验,但文学无法可脱离身体这一物质外壳而凌空蹈虚,“身体”是个人在场的唯一标志,作家的写作如果没有对存在和生活的身体性参与,他的写作很可能就会沦陷为虚假幻觉和矫揉造作。

汉语身体美学在世纪之交的中国思想天空呼之欲出,来源于历次思想解放运动和先锋人文理念的推动。深圳大学王晓华教授不遗余力的呼吁和孜孜不倦的创造,很大程度上使得汉语身体美学的建构逐渐深入人心,开始在学术界赢得应有的尊严和认可。身体美学在学界已经逐渐成为显学,成为庞大的美学体系建构中的重要一极。身体美学不但卓然自成,它还将推动美学理论的突围与变革、腾跃与升华,使我们重新思考美的根源和来路,在追本溯源的道路上审视身体的哲学、美学、文学意蕴。人类来自于大自然和动物界这个铁定的事实,决定了人的有血有肉的实实在在的身体是产生和领略美感的物质基础和逻辑起点,这是基于历史发展脉络所建构的美学发展逻辑框架和线索爬梳。在人类进化过程中,审美选择是自然选择的一种重要方式并且强有力地改变着人类的外观和行为。

敞开与回归:汉语身体美学建构的致思路径

文/张 鹏

摘 要:汉语身体美学建构的道路,首先要克服漫长的封建社会“忽略身体,重视精神”的传统思维弊端,廓清对身体的轻慢和傲慢的迷雾。王晓华教授整合了科学哲学、当代唯物论和尼采身体哲学的思想,雄辩有力地提出了“主体论身体美学”,把中国身体美学的致思路径开拓到新高度。汉语身体美学的理论引领,为感性学找到了理论来路并将发扬光大。

关键词:汉语;身体美学;建构;致思路径

27美学论坛?身体美学专题

二、从资源整合到“发现身体”

王晓华教授对身体美学的建构,发轫于他长期以来对鲍姆嘉腾创立的“感性认识的科学——美学”理论体系中“谁是感性活动的承担者”的不懈追问。经过长期的苦思冥想,王晓华教授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认为,身体,只有身体,才可能是感性活动的承担者。因此,从感性学到身体学的迁移和转向,才是美学研究必须完成的历史使命和路径选择。回眸美学的发展之旅,我们不难发现,理性和科学一度备受尊崇和膜拜,感性活动则无地彷徨于边缘化的位置,这让“美学之父”鲍姆嘉腾有了理论推进的飞地,那就是“感性认识”,“感性认识”让美学找到了自己的立足点和出发点。遗憾的是,“感性认识”这一美学建构的想象空间和理论框架,却意味着“感性活动的承担者是谁”必须找到答案,否则,“感性活动”则将成为无本之木、无源之水的空中楼阁式的玄幻悬设与凌空蹈虚。从1748年“美学之父”鲍姆嘉腾提出“感性认识的科学”的命题以来,其实,关于感性学的归属问题仍旧悬而未决。显而易见,这个根本问题不解决,则会使得美学的根蒂匮乏丰饶的泥土,从而陷入先天不良和后劲不足的尴尬境地。王晓华教授从进入学术研究伊始,即敏锐地把握住了这一理论的肯綮,他一语道破,不是其它因素,只是身体,才承担了“感性认识”的主体地位。这个答案似乎有些唐突和冒昧,实际上却是直抵问题的核心与根蒂,可谓“学到寻源自不疑”。

王晓华教授的理论来源有其个人心路历程的自洽性和个人治学感悟的水到渠成。只要梳理一下他的知识谱系和研究脉络,不难发现他之所以把身体作为“感性认识”的承担者的理论自觉与理论自信的缘由。王晓华教授建构身体美学有赖于三个相辅相成的精神资源。首先,科学哲学的理论积淀赋予了王晓华教授早期的关于身体的实证主义理论源泉。早在20世纪80年代早期,王晓华先生在吉林大学自然辩证法专业攻读学士学位的时代,他就深受舒炜光教授的逻辑实证主义的证实原则的深刻影响,而神经心理学方面的卷帙浩繁的文献阅读让他逐渐建立起了“人是会思想的身体”的理论信仰,应该说,这一信仰与帕斯卡尔的“人是会思想的芦苇”颇有异曲同工之妙。之后,本科毕业的王晓华先生供职于哈尔滨医科大学,从事自然辩证法的教学研究工作。医科大学遍布从事生理学、人体解剖学、心理学和病理学教学和研究的同事,在工作和业余的学术交流和相互影响下,王晓华先生进一步奠定了他的“身体学理论建构”。以至于这个阶段他的论文《个体实践的本质和结构》实际上奠定了他随后的《个体哲学》理论专著的雏形。可以说,早年本科阶段的学缘以及大学毕业后的从教环境,促成了王晓华先生对“身体美学”的初级思考和大胆创想。这个阶段的学习和研究让他的“身体美学”建基于“实证和认知”的哲学范畴内,并具有了丰饶的关于人体、肉身、医学、解剖学的肥沃土壤。其次,当

代唯物论的思想资源的滋养。王晓华先生大学阶段的另一位忘年恩师高清海教授的“个体外部动作可以内化为精神活动,而精神操作则可外化为行动、姿态、表情”的高屋建瓴的命题,以及李泽厚先生的“人就是能动的身体”的论断,让王晓华先生坚信,从身体出发,是重建人学的逻辑起点和最终归宿。于是,他在《个体哲学》一书中便有了如下的身体美学宣言:“我就是身体;除此之外,不是别的任何东西;至于人们称之为精神的活动和存在,不过是我作为身体的自设计功能,因此所谓精神追求乃是我作为身体的超越性追求。”[2]于是,精神追求和身体欲望的坚硬壁垒被贯通了,人不再是精神和肉体的矛盾集中者了,一跃而成为作为“身体”的能动主体和自洽单元。从而,“我是身体”成为一面高高飘扬的理论旗帜,宣示着王晓华先生的身体美学信仰和理论体系建构的自觉追求。再次,尼采“生存实践哲学”的自然转化和“虚践”概念的自我创生,是王晓华先生身体美学建构的西学借鉴和理论皈依。德国哲学家尼采对王晓华先生的影响可谓源远流长,尼采在《快乐的哲学》《权力意志》《查拉图特拉如是说》等著作中关于“身体信仰、灵魂祛魅、尊崇生理学”等的论述和阐释,让王晓华先生产生了惺惺相惜的理论共鸣,以致于他一直把尼采视为“生存实践哲学”的理论圭臬。诚如梅洛-庞蒂所言:“我们的经验(需要得到反映)……靠我们的肉体存在于这个世界上,靠我们的整个自我存在于真理之中。”[3]伊格尔顿也曾经说:“对肉体重要性的重新发现已经成为新近的激进思想所取得的最可宝贵的成就之一。”[4]硕士阶段在复旦大学攻读哲学的王晓华先生后来在其论文《从原始哲学到生存实践哲学:对西方哲学史的重新分期》中详细阐述了他对身体的意义的深刻理解——身体既是生理性存在,又是能动的实践者。而关于人类的思想,王晓华先生更是石破天惊地提出了“虚践”的概念,他认为,人的思想之本质是虚践,而虚践正是人类实践的彩排、预演和潜在化。如刘小枫所言,“身体的沉重来自于身体与灵魂仅仅一次的、不容错过的相逢。灵魂与肉身在此世相互找寻使生命变得沉重,如果它们不再相互找寻,生命就变轻”[5]。王晓华先生创作完成于20世纪九十年代早期的哲学著作《个体哲学》即是沿袭了此文的思想精髓和理论路径。这本专著可谓是中国身体美学的系统宣言。在该书中,“我是身体”被开宗明义地提出来了,他深入浅出地论述和阐释了身体的是其所是。身体在消费社会的日常生活中可谓众星拱月,身体美学水涨船高,也成为日常生活审美化的核心和枢纽。身体美学弥散在日常生活审美化的氛围中,与环境美学、生态美学融会贯通,美学研究的格局日益扩增,美学进入了更为广阔的日常消费生活中并且日益彰显。

王晓华教授是一位富有整合诸家学说并力推新知的开风气之先的思维活跃、精力旺盛的优秀学人。他在充分吸纳关于“身体哲学”的精神养料后,难能可贵地将这种思考逐渐发酵、酝酿,最终融会贯通为独具特色的汉语“身体美学”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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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架构。这个架构可以言简意赅地归纳为“主体论身体美学”。作家史铁生说过:“‘我’在哪里?在一个个躯体里,在与他人的交流里,在对世界的思考与梦想里,在对一棵小草的察看和对神秘的猜想里,在对过去的回忆、对未来的眺望、在终于不能不与神的交谈之中。”[6]。在王晓华教授看来,身体亦即人类的本然。身体(人)生存于天地之间,乃万物之灵长,宇宙之精华,承担了一切的生理功能、精神功能和思想功能,是世界上一切伟大实践的承担者,是当之无愧的主体(Subject)。这种“主体论身体美学”迥异于西方生命美学中的“人体美学”。因为,人体美学所引发的人体写真、人体艺术、欲望宣泄仅仅视人体为欣赏和审美的对象(Object),并未充分尊重人之身体的主体地位,并未摆脱对身体的蔑视和轻慢。实际上,身体的主体性一旦被充分重视,中国传统文化中“忽略身体、重视灵魂”的命题就会得到矫枉过正。“由于传统文化中存在着身心悖论,这个线索长期未能完全显现。到了晚清,中国开始接受源自欧洲的现代观念,以进化论为代表的科学知识提供了消解上述身心悖论的可能性空间。按照后者所提供的理论框架,人不外是有机体演变的产物,精神活动的主要承担者则是脑经,因而诗学至少会被部分地还原为身体话语。不幸的是,这条线索在20世纪40年代后一度被打断。至70年代,随着中国逐渐重启现代化进程,汉语诗学的建构再次呈开放之势,身体话语又开始迅速增殖。虽然它所引发的转型尚未完成,但已展现出具有诱惑力的前景。”[7]人的尊严和无法取代的独特性,首先在于人的身体是宇宙中独一无二的存在,因其无法被完全复制而显示了这种物质实体的尊贵和价值。这种物质实体是拒绝理念化和精神化的。其骨骼、肌肉、神经、组织、体液、血液、毛发的巧妙结合,以及运动、消化、神经、呼吸、循环、生殖、泌尿、内分泌等系统的完备机能,说明了身体的随时在场与自给自足。近年来异军突起的生态美学,也是建基于“身体是实践者”的基本事实之上,身体的实践性决定了生态美学是实践美学。诚如伊格尔顿所言,美学是关乎身体的话语。实践美学的重要维度,在于确立和强化身体的基本意义。

三、建构中的展望:身体美学的未来

关于身体与世界的关系,梅洛-庞蒂敏锐地断言,世界的问题可以从身体的问题开始。身体不是欲望的符码,除了吃喝拉撒睡、性行为、攻击、格斗之外,身体还承担着阅读、思考、审美、读书、理想、奋斗、忘我工作等等超越性的担当。斯宾诺莎说:“欲望是人的本质自身,就人的本质被认作人的任何一个情感所决定而发出某种行为而言。”[8]弥散着性和暴力的身体叙事,往往让身体遭受了不白之冤,把身体推向了蒙昧、冲动、疯狂的逼仄路径,往往让身体美学被误导和跑偏,使“身体”蒙上原罪的雾霾和阴影。王晓华教授认为:“只有在身体美学的大背景中,感性学才能找到自己的来路和归属。”[9]他通过对身体的主体性的捍卫和阐发,正逐步引领汉语身体美学的发展方向,建构身体美学的致思路经。当今美学转型的一个重要契机是从形而上的艺术哲学走向沸腾、热闹、具体的日常生活,身体美学实际上逐渐成为日常生活审美化理论的发力点,身体美学应该引导人们直面消费主义下的合理欲望,把艺术审美释放于日常生活中。鲍德里亚在《消费社会:神话与结构》中将身体视为最美的消费品,把身体置于日常生活审美化的中心,认为身体“比其他都更美丽、更珍贵、更光彩夺目……特别是无处不在的女性身体”[10]。柏林特尖锐批评传统美学绝大多数人只关注艺术,忽略了自然。身体即是自然的精灵,身体美学作为一种参与和介入的日常生活美学需要突破艺术作品的狭隘桎梏和艺术哲学的界限,走向日常生活中的审美活动的广阔疆域。毋庸讳言,日常生活中的广场舞、健身休闲、服饰时尚、美容美体、室内装潢、真人秀等形式,大大拓展了身体美学的存在空间。

维特根斯坦在《哲学研究》中说:“人的身体是人的灵魂最好的图画。”[11]每一个个人的身体是独一无二的,因而也是独特的。而人类社会的文化和思想、民俗和习惯却具有某种公共性、相通性和公约性。为文化和思想而写作的作家,常常显得个性暧昧模糊。而面对忠诚于自己的身体感觉和身体经验,进行创造性的身体感觉语言呈现的作家,却当之无愧地获得了独特深邃的个性化表达。尼采曾在《权力意志》一书中声称,要以身体为准绳,因为身体乃是比陈旧的“灵魂”更令人惊异的思想。身体美学,即是把身体的主体性作为审美观照的依托,矢志不渝地向美学领域延伸和挺进身体的维度。

参考文献:

[1]谢有顺.文学身体学[J].花城,2001(6):192-205.

[2]王晓华.个体哲学[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2:17.

[ 3]列文.倾听着的自我——个人成长、社会变迁与形而上学的终结[M].程志民,等译.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7:148.

[4]伊格尔顿.美学意识形态[M].王杰,等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7.

[5]刘小枫.沉重的肉身[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95-97.

[6]史铁生.病隙碎笔[M]//心的角度.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8:160.

[7]王晓华.身体思想的整合与中国诗学的重新出场[J].上海文化,2018(2):15-26+125.

[8]斯宾诺莎.伦理学[M].贺麟,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150.

[9]王晓华.通向身体美学之路——我的建构生涯[J].美与时代(下):2018(2):5-11.

[10]Jean Baudrillard.The Consumer Society:Myths and Structures[M].

London:Sage Publications,1998:130.

[11]维特根斯坦.哲学研究[M].陈嘉映,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279.

作者简介:张鹏,博士,泰山学院教师教育学院副教授。

编辑:宋国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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