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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赏析

缜密完整天衣无缝——谈《孔雀东南飞》的艺术结构长篇叙事诗《孔雀东南飞》是我国诗歌遗产中的瑰宝。诗篇在思想上和艺术上都达到了很高的成就,向为人们所称道。本文仅就诗篇结构的缜密、完整以及艺术结构在表现主题思想、塑造人物形象方面所起的积极作用等问题,试作一些分析。

^^双线结构交替发展

诗篇的全部叙事是以仲卿、兰芝与封建家长的矛盾、冲突和他们两人间的感情纠葛组织起来的。这是两条主要的线。这两条线交替发展,使诗篇的结构显得非常严整。

先谈焦、刘与封建家长间冲突的这条线索。在兰芝被遣归之前的一大段里,写这条线的有仲卿向母求情与兰芝告辞焦母两小段。仲卿向母求情一段,刻画了焦母的专横自私,也表现了仲卿性格有软弱的一面。兰芝辞别焦母的一段,是悲剧主角与压迫者之间的第一次正面冲突,诗篇通过兰芝的装束、举止、话语,表现了她那特有的比较含蓄的反抗性。

在兰芝被遣归之后,对立双方的冲突则有刘兄的逼婚和仲卿自杀前辞母两大段。刘兄的逼婚是兰芝与压迫者间第二次正面冲突。诗篇通过“仰头答”的动作,表现了兰芝的刚强不屈;通过她针锋相对的揭露性语言“谢家事夫婿,中道还兄门,处分适兄意,那得自任专”,表现了她对自己处境的清醒认识。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自由,因而在被迫允婚的同时准备以死相抗。

在焦、刘已相约同死之后,诗篇安排了仲卿辞母的情节,集中抒写仲卿与焦母之间的冲突。仲卿、焦母的冲突也有两次。第一次围绕着休弃不休弃兰芝的问题进行,结果仲卿在焦母的淫威下屈服了;第二次(即辞母的一次)冲突,围绕着仲卿的生与死的问题进行。在蛮横的焦母面前,仲卿发出了这样的怨言:“故作不良计,勿复怨鬼神”(你当初打错了算盘,就不要去抱怨鬼神了),这就明白指出焦母是悲剧的制造者,说明仲卿的态度有了转变。诗篇把仲卿与母亲的诀别插在悲剧的结束之前,表明了封建礼教毒害的普遍性和残酷性。焦母、刘兄主观上并不想酿制悲剧,可是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和庸俗腐朽的人生观,终于使他们充当了杀害自己亲人的刽子手。

诗篇的另一条线索是兰芝与仲卿的感情纠葛。诗篇一开始便交待了人物间的关系。兰芝对仲卿,可说是怨其家而爱其人。她信赖地向仲卿诉说了所受的虐待,怨愤地说出遣归的话。一个尖锐的家庭矛盾便在仲卿的面前出现了。在这之后,诗篇安排了三段,即三个离别的情节,表现了两人间感情的纠葛。

首先一段是仲卿求告不允,回到房中与兰芝痛苦地话别。仲卿心存幻想,而兰芝则清楚破镜难以重圆。她交待留下的衣物,说到“不足迎后人”实有所怨;说到“久久莫相忘”又实有所爱。短短的对话,写尽了兰芝交织着怨与爱的痛苦的心情。

其次一段是焦、刘在大道口的离别。诗篇着意抒写了二人缠绵不尽的情谊。通过同车、耳语、互誓等一系列的动作与语言,展现了人物丰富的内心世界。描写焦、刘间真挚的爱情,对于刻画人物性格,突出主题都有重大的关系。试想如果焦、刘间缺乏真挚的爱情,那么兰芝的宁死不肯改嫁,就可能被解释成“从一而终”的“贞烈”行为(旧注有此说)。

第三段写兰芝被迫允嫁,仲卿赶来作最后的诀别。这一段以焦、刘的生离死别、郑重相约同命渲染了全篇的悲剧气氛。这时,兰芝用反激语言试探、考验仲卿:“以我应他人,君还何所望?”而仲卿则态度坚决,愤激地回答:“贺君得高迁!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苇一时韧,便作旦夕间。卿当日胜贵,吾独向黄泉。”这充满挖苦、责难的话,使兰芝的疑虑涣然冰释,誓言得到重证,他们决定以死来控诉封建压迫,以死来维护爱情的忠贞。

诗篇通过两条线索的交替发展,将矛盾不断推向前进,使人物性格不断丰富,主题不断深化。

^^穿插巧妙繁简得宜

诗篇在相当整饬的布局中作了一些巧妙的穿插。如写兰芝辞别焦母之后,插入了与小姑的告别。兰芝告别小姑时,“泪落连珠子”,与辞母的情景适成对照。兰芝对小姑讲了一些感情真挚的话,可见姑嫂间平日亲密的关系。这一插曲很好地表现了兰芝善良,温柔的性格。又如在兰芝被迫允婚之后,插写了太守家准备迎娶的热闹。诗篇以民歌的高度夸张的手法,铺叙了舟车的华丽,礼品的丰盛。这样的描写,对于兰芝的不慕富贵的高尚品格起了映衬作用,而且欲抑先扬,喜庆气氛与悲剧结尾接踵而至,使诗篇起伏跌宕,更加摇曳多姿。

诗篇繁简适宜,表现了作者的剪裁能力。比如它一开始在写兰芝的自述“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后,紧接着就来了一个跳跃:“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心中常苦悲”一句有力地概括了平日所受的种种折磨,其后也只讲了故嫌作迟一事,别的便都省略了。诗篇集中写了休弃的事件,已充分说明焦母施加给兰芝的种种不幸。又如兰芝归家后便暂时不提仲卿,以便集中笔墨来写兰芝,这也是裁剪的功夫。又如写兰芝回到娘家的情形,也只用其母的惊痛和兰芝“儿实无罪过”这样一句辩解匆匆带过,接着便立即展开了新的矛盾。用笔十分经济,转换十分迅速。

诗篇对于重要情节,往往不惜笔墨作多重的描写。如兰芝被休离开焦家,这是人物命运转变的关键,诗篇便详加描写。作者写兰芝以不同方式分别与焦母、小姑、仲卿辞别,从不同的角度刻画了人物形象。又如兰芝回到娘家以后,诗篇安排了两次逼婚。这是人物命运的又一次大变化。求婚者一次比一次来头大,家庭的矛盾则一次比一次尖锐。先是县令家求婚,母亲以“汝可去应之”表示了埋怨的情绪;然后太守家求婚,阿兄提出了“不嫁义郎体,其往欲何云?”这样严重的责难。诗篇对逼婚的过程,如媒人的种种活动,母、兄的催逼和兰芝的态度,都作了详尽的描写。这两次逼婚互为补充,深刻地揭露了这一悲剧的社会根源,并为兰芝的暂时允婚和终于自杀提供了充足的根据。

^^前后呼应互为映衬

诗篇有许多地方前后呼应,起了很好的映衬作用。如开头和结尾都借鸟以为比兴,分别写徘徊留恋的孔雀和永不分离的鸳鸯,渲染了悲剧的气氛,象征性地概括了全部故事情节。

再如在开头两句比兴后,诗篇写兰芝自赞“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而当兰芝回到娘家,其母又复述了这几句话。一呼一应,强调了兰芝德、才兼备,完全符合当时对从事家庭劳役的妇女的全面要求。可是她竟然被休弃了。说明了她是无辜的,蒙受了不白之冤。

仲卿与兰芝在大道口分别时,兰芝曾设誓说:“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而当仲卿闻变赶来与兰芝相会时,便仍从蒲苇磐石的比喻提出了责问。这一呼应强调说明焦、刘双方爱情的坚贞。他们确实象蒲苇那样坚韧,象磐石那样难以转移。

当仲卿送别兰芝时,兰芝曾说道:“我有亲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怀。”作为伏线,已预示出人物将来的命运。归家后,其兄果然施加很大压力强迫她改嫁。前后比照,可以看出兰芝对于生活有比较清醒的认识,而且具有面对现实的勇气。

当仲卿向焦母求情时,焦母曾说:“东家有贤女,自名秦罗敷,可怜体无比,阿母为汝求”,企图以此来打动仲卿,要他抛弃兰芝。在焦刘已下定同死的决心,仲卿登堂同母亲诀别时,焦母却仍然重复说出这样的话:“东家有贤女,窈窕艳城郭,阿母为汝求,便复在旦夕。”这又是前后呼应,表现了焦母的庸俗、专断、顽固。

总之,《孔雀东南飞》的结构异常紧密,可以说达到了天衣无缝的地步。这是它在艺术上取得的一个突出成就。

谢灵运《东阳溪中赠答二首》赏析

可怜谁家妇?缘流洒素足①。明月在云间,迢迢不可得。

可怜谁家郎?缘流乘素舸。但问情若为②,月就云中堕③。

东阳溪,即东阳江(今金华江),流经今浙江东阳、金华一带。这两首诗是写这一带的风情,用民歌体,设为男女互相赠答。

第一首是男的唱给女的听,由第二首知这男的大概是往来这一带的船工。他唱道:“可怜谁家妇?缘流洒素足。”“素足”,白晰的脚。意思是:可爱哟,这是谁家的妇人?就着这河流洗她那白晰的脚。“素足”,这是极富刺激性的意象。古代妇女手足很少裸露,因此“素足”与“素手”、“皓腕”在古代诗文中常成为女性形体美的表征,成为引发男子性意识的触媒。南朝宋代一首民歌就这样写道:“揽裳踱,跣把丝织履,故交白足露”(《读曲歌》,大意为:撩起裙子在徘徊,赤脚手拿丝织鞋,有意教白足露出来)。后来李白也一再在诗中写道:“屐上足如霜,不着鸦头袜。”(《越女词》其一)“一双金齿屐,两足白如霜。”(《浣纱石上女》)还要提起的,谢灵运和李白描写的都是越女,而越女向被认为是少见的美、少见的白(杜甫《壮游》有“越女天下白”之句),同时越中的山水又是少见的秀异,越女在这样的江水中洗“素足”,该叫少年船工如何地神魂颠倒啊。所以下面他就发痴想了:“明月在云间,迢迢不可得。”“迢迢”,高远的样子。由素足的白联想到“明月”的明,然后又以明月代指洗足妇,明月高高出没于云间,是那样引人注目、撩人思绪,但可望不可即啊。“迢迢不可得”表现出了爱而欲得又不可得的焦灼心情。

男的唱过后就是女的应答了。第二首洗足的女子唱道:“可怜谁家郎?缘流乘素舸。”可爱哟,谁家的小伙子?在江中驾驶着那白帆船。这两句与上首对应的两句只是变换了三个字,其余都是相同的。民间对歌多是如此,对歌的人往往接过挑歌的人的歌词稍作变换就脱口而出,显得机敏而风趣。这里以“郎”称呼对方,已露爱悦。“素舸”,一般解释为“无饰之船”,似嫌笼统。素者,白也,这宜指白帆、白篷之船。晋《懊侬歌》:“江中白布帆,……许是侬欢归。”(江中的自布帆船,……大概是我心爱的人儿归来了。)在古代女子看来,男子肤色白、饰物白就是美,在诗中常见有称美“白面郎”、“白帽郎”、“白马儿”的语句。这里的“素舸”也是带有很浓的感情色彩的。她看到可爱的少年乘坐素舸,又听到他以热烈的情歌相赠,可以想见那有多大的诱惑力,于是她便以心相许了:“但问情若为,月就云中堕。”这是说:要问我的心情怎么样(“若为”,若何、怎么样),你看那月亮已向云中落下了。这是一句隐语。上首男子以月比女子,这里女子应当也是以月比自已,向云中落下,意谓并非“迢迢不可得”,已是来到你面前了。还有一种理解,认为月堕天黑,正

好幽会④。这也可以说得过去。不管如何理解,这都是情许的表示。听话听音,素舸郎听到女子这深情的歌唱,一定会欣喜若狂的。

南朝吴越一带,正是吴歌产生、流布的地区,生活在这里的谢灵运不能不受濡染,可以说这就是他创作的两首吴歌。这两首诗以男女赠答方式表白爱情,朴实明朗,热烈健康,一反文人这类作品的忸怩作态。这是生活的反映,它给我们留下了一千五百多年前的风俗画,如果先前读了沈从文《湘行散记》,再来读这两首诗,将会感到分外的亲切和欢欣了。(汤华泉)

【注】①洒(xǐ):通洗。②若为:若何,如何。③就:从,自。④李白曾隐括这两首诗作《越女词》其四:“东阳素足女,会稽素舸郎。相看月未堕,白地断肝肠。”这里说:“月未堕”而“断肝肠”就是说天不黑而不得幽会,因而焦急。看来他也认为“月就云中堕”就是月将黑正好幽会的意思。

谢灵运《岁暮》赏析

殷忧不能寐,苦此夜难颓。

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

运往无淹物,年逝觉已催。

用精细工致的笔法描绘南方山川奇秀之美,是大谢诗的主要特色。有趣的是,他的两联最出名的警句却并不以工笔细描见长,而是以“自然”见称。“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登池上楼》)一联,固然是作者自诩“有神助”的得意之句,本篇的“明月”一联更被诗论家推为“古今胜语”的代表。钟嵘《诗品序》说:“至于吟咏情性,亦何贵于用事?…思君如流水?,既是即目;…高台多悲风?,亦惟所见;…清晨登陇首?,羌无故实;…明月照积雪?,讵出经史?观古今胜语,多非补假,皆由直寻。”这段话不仅表达了钟嵘论诗的一个重要观点,也道出了“明月”一联的高妙之处——直寻,即对生活(包括自然景象与社会人事)的直接真切感受,以及由此形成的诗歌的直接感发力量。

这是一首岁暮感怀诗,时间又是在寂静的长夜。在这“一年将尽夜”,诗人怀着深重的忧虑,辗转不寐,深感漫漫长夜,似无尽头。诗的开头两句,以夜不能寐托出忧思之深,用一“苦”字传出不堪禁受长夜难眠的折磨之状。但对“殷忧”的内涵,却含而不宣。《诗·邶风·柏舟》有“耿耿不寐,如有隐忧”之句,谢诗这一联当化用其意,但“殷忧”的具体内涵自然根于诗人的生活、遭际与思想性格。谢灵运是一个自视很高而性格褊激的贵族文人。刘宋王朝建立后,“朝廷唯以文义处之,不以应实相许。自谓才能宜参权要,既不见知,常怀愤愤。”后来不仅受到徐羡之的排挤,出为永嘉太守,而且因自己的“横恣”与统治集团内部的倾轧而遭杀身之祸。这首诗据“年逝觉已催”之句,当作于其晚年(他死时年仅四十九岁),诗中所谓“殷忧”,除了下文

已经明白揭出的“运往”“年逝”之悲外,可能还包含“亹亹衰期迫,靡靡壮志阑”(《长歌行》)之慨,和“晚暮悲独坐,鸣鶗歇春兰”(《彭城宫中直感岁暮诗》)之忧。总之,它并非单纯的对自然寿命的忧虑,而是交织着人生追求、社会人事等多方面矛盾的复杂思绪。用“殷忧”来概括其深重复杂的特点,是非常切当的。

三四两句是殷忧不寐的诗人岁暮之夜所见所闻。明月在一般情况下,是色泽清润柔和的物象,诗中出现明月的意象,通常也多与恬静悠闲的心态相联系;即使是忧愁,也常常是一种淡淡的哀伤。但明月映照在无边的皑皑积雪之上的景象,却与柔和清润、恬静悠闲完全异趣。积雪的白,本就给人以寒凛之感,再加以明月的照映,雪光与月光相互激射,更透出一种清冷寒冽的青白色光彩,给人以高旷森寒的感受,整个高天厚地之间仿佛是一个冷光充溢、冰雪堆积的世界。这是一种典型的阴刚之美。这一句主要是从色感上写岁暮之夜的凛寒高旷之象。下一句则转从听觉感受方面写岁暮之夜所闻。“朔风”之“劲”,透出了风势之迅猛,风声之凄厉与风威之寒冽,着一“哀”字,不仅如闻朔风怒号的凄厉呜咽之声,而且透出了诗人的主观感受。两句分别从视、听感受上写出岁暮之夜的高旷、萧瑟、寒凛、凄清,作为对冬夜的即景描写,它确实是典型的“直寻”,完全是对眼前景直接而真切的感受。由于它捕捉到了冬夜典型的景物与境界,给人的印象便十分深刻。但这两句的真正妙处,却不仅仅是直书即目所见,而且由于它和殷忧不寐的诗人之间存在一种微妙的契合。诗人是在特定的处境与心境下猝然遇物,而眼前的景象又恰与自己的处境、心境相合,情与境合、心与物惬,遂不觉而描绘出“明月照积雪,朔风劲且哀”的境界。明月映照积雪的清旷寒冽之境象,似乎正隐隐透出诗人所处环境之森寒孤寂,而朔风劲厉哀号的景象,则又反映出诗人心绪的悲凉与骚屑不宁。在这样一种凄寒凛冽的境界中,一切生命与生机都受到沉重的压抑与摧残,因而它也不妨看作诗人所处环境的一种象征。

五六句即由“积雪”“朔风”的摧抑生机而生:“运往无淹物,年逝觉已催。”运,即一年四季的运转。随着时间的运行,四季的更迭,一切景物都不能长留,人的年岁也迅速消逝。值此岁暮之夜,感到自己的生命也正受到无情的催逼。这两句所抒发的岁月不居、年命易逝之慨,是自屈原的“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的慨叹以来,历代诗人一再反复咏叹的主题。大谢诗中,这种人命易逝的感慨也经常出现,成为反复咏叹的基调。这首诗则比较集中地抒写了这种感情。由于这种迟暮之感与诗人的“壮志”不能实现的苦闷及“鸣鶗歇春兰”的忧虑联系在一起,更重要的是由“明月”二句所描绘的境界作为烘托,这种感慨并不流于低沉的哀吟,而是显得劲健旷朗、沉郁凝重。

皎然《诗式》说:“…池塘生春草?,情在言外,…明月照积雪?,旨寓句中,风力虽齐,取兴各别。”这两联虽同具自然、直寻的特点,但同中有异。“池塘”句的妙处必须结合上下文,特别是久淹病榻、昧于节侯,褰帘临眺,忽见池塘春草已生的特殊背景方能领会,妙在于不经意中突然有所发现与领悟,皎然说它情在

言外是十分切当的。而“明月”一联虽亦即目所见,但它本身已构成一个带有象征色彩的意境,能引发读者对诗人处境、心态的丰富联想,故说“旨寓句中”。同时,“池塘”一联纯属天籁,“明月”一联却是锤炼而返于自然,“照”字“劲”字“哀”字都有经营锤炼功夫。只不过这种锤炼并不露雕琢之痕罢了。许学夷《诗源辩体》说:“五言至灵运,雕刻极矣,遂生转想,反乎自然。……观其以…池塘生春草?为佳句,则可知矣。”“明月”一联正体现为由雕刻而返于自然的又一例证,但它距“池塘生春草”式的天籁似乎尚隔一尘。(刘学锴)

谢灵运《发归濑三瀑布望两溪》赏析

我行乘日垂,放舟候月圆。沫江免风涛,涉清弄漪涟。积石竦两溪,飞泉倒三山。

亦既穷登陟,荒蔼横目前。窥岩不睹景,披林岂见天。阳乌尚倾翰,幽篁未为邅。

退寻平常时,安知巢穴难。风雨非攸恡,拥志谁与宣?倘有同枝条,此日即千年。

古典诗歌至六朝进入了“诗运转关”的时期,如果说汉魏古诗以天然胜,那么晋宋以后的新体诗则以人巧胜。作为“元嘉之雄”的谢灵运,更以“人巧夺天工”而著称于世。例如其诗的经营章法就十分讲究,清代的方东树称之为“高妙深曲,变化不可执着”(《昭昧詹言》卷一)。本诗即可为证。

这首诗由夜游、昼游及感受三部分组成,每部分各占六句。按游览的时间顺序说,是昼游在先,夜游在后,而诗中却将夜游部分置于昼游之前。诗的首二句即从日暮写起,言暮时继续行游,至月夜而泛舟江上。次二句写水面如镜,风波不起。“漪涟”指细似縠纹的水波。上有月光清朗,下有微波荡漾,水天一色,交相辉映,浸淫在一派闲静轻柔的氛围之中。而“沫”、“涉”二字又透出游者的情态。“沫”指以手掬水洗面,“涉”原指步行渡水,二字以工整的对仗,表现了主人公在江上纵情嬉戏的欢快情趣。五、六两句写夜行所见的奇异景色以应题。按诗中所写的“归濑”可能即在嵊县石门一带,“两溪”、“积石”或即谢灵运《山居赋》自注中所说的双流和崿石,注云:“双流,谓剡江及小江,此二水同会于山南。”“崿者,谓回江岭,在其山居之南界,有石跳出,将崩江中,行者莫不骇憟。”可资参证。“三山”,所指不详。这两句以“竦”字描摹巨石的突起耸立之状,以“倒”字形容飞瀑的倾泻直下之势,仿佛石破天惊,蔚成壮观。以上六句,写出了夜游由陆路到水行,最后抵达目的地的全过程,而所见江水的平静和三山两溪的奇崛又情味迥异,生动地再现了景观的不同风神,可谓摇曳生姿。

“亦既穷登陟”以下六句,以倒叙笔法追忆昼游的所见之景。登山眺览,惟见一片莽莽苍苍的景象。“荒蔼”句为总写,概括了幽僻深杳的总体印象;“窥岩”和“披林”两句则分写山高、林密。重岩叠嶂、树林茂密,以至连天日都仿佛被遮蔽不见了。这里是用夸饰的手法极写环境之艰险,以为下文的张本。接下来“阳乌”

两句,为记忆中的白昼游程摄下最后一个镜头:行者披着夕阳的余晖,正在幽深的竹林之中穿越而行。传说太阳中有三足乌,乌为阳精,故以“阳乌”代日;翰为翅膀,这里借喻落日斜射的光芒。邅,指回转难行。这两句中的“尚倾翰”、“未为邅”,与上两句的“不睹景”、“岂见天”似相牴牾,其实一为记实,一为描写,盖因用笔虚实之不同也。这六句从登山写到返程,最后以“阳乌倾翰”回顾照应到诗的首句,遂以“日垂”为契机,把昼游和夜游、山行和水行连成一气。全诗的写景纪游部分以后一段行程的起点发端,以前一段行程的终点收煞,拦腰说起,首尾承接,不仅使整个纪游部分显得神固气完,而且也使诗的章法布置别开生面,颇有奇观意外之妙。

诗的最后六句抒写感受。诗人由此番登陟的亲身经历,联想到巢居穴处的岩栖之难。巢穴的不蔽风雨固然可忧,然而更可忧的,是没有可以一吐衷肠的知己。这里或指诗人的“方外交”昙隆和法流二法师,这两位友人都是“辞恩爱,弃妻子,轻举入山”而作“高栖之游”的。诗人在《山居赋》中曾说:“苦节之僧,明发怀抱。……虽一日以千载,犹恨相遇之不早。”意谓朋友相得之欢,一日胜似一千年。志同道合的朋友总是相见恨晚,此日如能同游,又该是何等欢欣雀跃?谢灵运在其吟咏石门的篇什中,每多抒写寂寞之感,如“惜无同怀客,共登青云梯”、“美人竟不来,阳阿徒晞发”等。本诗亦然。诗中的感受既是在登山过程中直接触发的,因而诗人将昼游部分移后,也就不难理解了。因为只有如此才便于使情景相关处连成一体,而避免了将情与景截分两橛的弊病。这种在章法布局上的缜密用意,正是大谢诗惨淡经营的一个重要方面。(钟元凯)

谢灵运《入华子冈是麻源第三谷》赏析

南州实炎德,桂树凌寒山。铜陵映碧涧,石蹬泻红泉。既枉隐沦客,亦栖肥遁贤。

险径无测度,天路非术阡。遂登群峰首,邈若升云烟。羽人绝仿佛,丹丘徒空筌。

图牒复磨灭,碑版谁闻传?莫辨百世后,安知千载前?且伸独往意,乘月弄潺湲。

恒充俄顷用,岂为古今然!

人在对现世失望后,往往祈向神仙佛道,企望在作彼岸世界的徜徉想象中,获得对此岸世界失去的东西的补偿。而一旦到达彼岸世界也进而怀疑,进而不信,那么他也就大彻大悟,也就“嗒焉若丧”,“心如死灰”了。道家不同于道教,庄子笔下的神人与张天师也大异其趣,要领会道家的至妙玄理,还必须参透道教这一关,从对神仙化的世俗之欲中再超脱,达到至人无我的逍遥游的精神境界。然而虽说超脱,其骨子里,却仍是对人间世的翻了一个筋斗的极度绝望。临川之贬后,谢灵运的诗作就表现了这种精神状态,数年前在永嘉,在会稽的那种“始信安期术,得尽养生年”(《登江中孤屿》),“傥遇浮丘公,长绝子徽音”(《登临

海峤》)的企望已经不见,而代之以对神异仙踪的怀疑,这在《入彭蠡湖口》诗中已露端倪,而在到临川任后所作的本诗中,表现就更为明显了。

华子冈,在临川南城县(今属江西)四十五里,谢客《游名山志》,“华子冈,麻源第三谷。故老相传,华子期者,禄里先生弟子,翔集此顶,故华子为称也。”而所谓麻源,则是因女仙麻姑得名,南城有麻姑坛,其北为麻源,麻源有三谷,一为麻姑山南涧,二为麻姑山北涧,三即华子冈。诗题“是麻源第三谷”,即释其意,颇疑原为题下小注,然《文选》所录题即如此,后人相因,遂为定题。

起四句总写登山前所望见华子冈奇景,江西古为南荒之地,南方火德,色赤,起句先点明地理位置,下三句承“炎德”写奇景,虽已时属秋冬,而寒山之上桂树仍然荣丽。铜山赭赤,映照着深涧碧泉,山路上飞泉殷红,奔流而下,这红泉是因山色映射,日光下照所致;抑或是土质渗泉,为之染色而成,则远望而不可详究了。《山居赋》说“石照涧而映红”,又云“泛丹沙于红泉”,其景正同。

“既枉”两句打转,入“华子”题意。如此奇幻的胜景,古往今来当吸引过无数的哲人高士,他们或者枉驾暂访,或者结庐肥遁,无怪乎民间、方志有许许多多的传说记载,这又怎能不引逗起诗人的游兴呢?于是他在下临无底深谷,上接窈寞青天的崎岖小路上拾级攀登,终于登上了华子冈首,历经幽仄后,放眼远望,万类伏于足下,这时诗人也不禁与这灵境化为一体,有心旷神怡,飘飘欲仙之感。

“羽人”以下四句写登山后寻访仙踪。由欲仙之感,诗人自然产生了求访传说、记载中仙迹的愿望。然而羽化登仙的先哲,那缥缈的身影既已绝迹;可与丹丘神山比并的华子冈,也如同竹筌之无鱼,空空如也。记载中的图书谱牒已经磨灭,金石碑版也不复流传。寻踪至此,诗人忽然省悟,自己的行事,百世之后人们当无由得知,那么千载前的仙踪,又怎能探究呢?这寻仙之举岂非可笑?

明白了神仙之事本不可凭,身后是非又何必萦怀,一时,诗人似已大彻大悟。人间的一切乃至世人所向往的一切都已不复萦心,庄子不是说过:“江海之士,山谷之人,轻天下细万物而独往者也”,独往,也就是“独与天地相往来”,与自然大道化为一体。山月已升,正可在照彻天地的澄光银辉中赏玩那清净无垢的潺潺山泉。而一切的一切,包括这月夜山中的逸兴,也都是为一时之间适己任心而已,正不必以此自高,正不必去考虑什么今日之我,千古后如何;亦如同我在今日,原不必去寻访古仙先哲然。古与今,真与伪,是与非,物与我,无非是“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未知读者在谢客这种逍遥自在中感到些什么?在笔者,则感到诗人心中,那业已变得微漠了的幽愤悲哀……

奇幻的景物,访古的幽思,至玄的妙理,以及这一切之下的微漠的哀思,在诗中交融为一体,较之临川之前诸作来,本诗写得更为圆融,也表现出谢诗的一些新进境。

全诗实分四个层次,其基本间架,仍是谢客所创的情景互转,曲屈以尽其意的写法,但层次间的过接,状景的方式已有所变化。如果说一、二层之间,三、四层之间,仍是用的以议论(或抒情)作顿束转接的老方法,那么二、三层之间,由登山到访仙却已泯去形迹,只由登山所生凌云之感,从意念上转入访仙,而“云烟”、“仿佛”对应,在气氛上若即若离,连中又有转折,以“升”与“绝”对照,拗入反一层意思,遂从圆润中现出拗峭之势。如果说“桂树凌寒山”,以“桂树”置“寒山”上,又加“凌”字点睛,以显示欣荣之致;“铜陵”

一联设色精致,动词“映”,“泻”,更贴切传神:都表现了谢客一贯的善写物状以寄意的特点;那么二层的“险径”、“天路”一联,三层的“图牒”、“碑版”一联,四层的“乘月弄潺湲”,已将记行写景寓情完全揉合在一起写,绝无芜累之病。洗削繁丽,笔走轻越,是南朝至盛唐王孟,山水诗发展的总趋势,而这一趋势,在谢客后期作品中已自己起步了。

本诗用典的技巧也有了进一步发展。“南州实炎德,桂树凌寒山”,“羽人绝仿佛,丹丘徒空筌”一居诗首,一居篇中,分用楚辞《远游》“嘉南州之炎德兮,丽桂树之冬荣”及“时仿佛以遥见兮”、“仰羽人于丹丘”。不仅切合即目之景,不啻似口出,且暗暗蕴有以屈子流放自比之意。但仙说空幻,儒家的屈子也并不能给诗人以解脱,于是一归于庄生独往之意。谢诗用典尤多庄、骚,佳句叠出;而像如此连用以寓意,且完全不落痕迹,又显出了后来杜诗用典的先兆。(赵昌平)

谢灵运《入彭蠡湖口》赏析

客游倦水宿,风潮难具论。洲岛骤迴合,圻岸屡崩奔。乘月听哀狖,浥露馥芳荪。

春晚绿野秀,岩高白云屯。千念集日夜,万感盈朝昏。攀崖照石镜,牵叶入松门。

三江事多往,九派理空存。灵物■珍怪,异人秘精魂。金膏灭明光,水碧辍流温。

徒作千里曲,弦绝念弥敦。

彭蠡湖,即今江西鄱阳湖。湖口即江州(今江西九江)口,为彭蠡与长江交接处。自《尚书·禹贡》后,古书对湖口水势的记载有“三江既入”、“九江孔殷”等说,由于地貌变迁,加以传说悠谬,是三为九,本费猜思,而具体何指,更莫衷一是。于是种种的传说也应运而生。这本是人们发思古之幽情的好处所,加以水流吞吐,水道复杂,更有一派奇景壮观,于是催发了诗人们千百次吟咏,谢客此诗是其中最早的也是最优秀的篇章之一。

诗作于元嘉八年(431)晚春,由京城建康赴临川(治今江西南昌)内史任途中。其前,会稽太守孟顗诬灵运在浙聚众图谋不轨,灵运赴京自诉,总算文帝“见谅”,留他在京。一年后外放江西,其实含有驱虎离山,断其根本之意。灵运对这种明用暗放的手段心中是了然的。先此二度归隐,已使他悲愤难已,今番横遭罗织,自然更添怨恨,所以从离开石首城起,所作《初发石首城》、《道路忆山中》诸作中,他均以遭谗流放的屈子自比,一旦进入彭蠡湖口,心潮更与风涛同起伏,遂以如椽雄笔,总揽入湖三百三十里景物,抒达幽愤。

“客游倦水宿,风潮难具论。”二句突兀而起,立一诗总纲。“倦”、“难”二字最耐咀嚼,伏下了贯穿始终的主脉。诗人对日复一日的水行客宿已经厌倦,何以厌倦?因为风潮难于一一具说;亦即变幻不定,莫可理究,凶险难测。看来这是说的此行观感,推而广之,则又是多年旅程颠沛的总结;深而究之,更为隐隐仕仕,是是非非,宦海风波在诗人心中投下的阴影。“洲岛骤迴合,圻岸屡崩奔。”承“难具论”写彭蠡水势:波涛奔流,时而遇到洲岛,立刻遽分两股,急转猛合,又冲撞到岸崖之上,崩起重重雪浪,更凝聚起来,奔流而下,这凶险的水势,是所以为“难”的注脚,也传达出诗人烦扰起伏的不平心声。

五、六句笔势陡转,忽开清景,说沿途,有时乘月夜游,湿露而行,聆听那哀怨的猿啼,赏玩那芳草的浓香;有时则晨起远眺,只见近处晚春秀野,碧绿无际,远处苍岩高峙,白云朵朵,似同屯聚在峰顶上一般。一昏一朝似是两幅恬静的美景;然而果真如此吗?七、八句剔出了它们的内含。“千念集日夜,万感盈朝昏”,原来静景并不表现诗人心情的平静,他只是想凭借与寥夜清晨静景的对晤,来参透这“难具论”的冥冥之理。但是日日夜夜,朝朝昏昏,百思千索,依然只是个“难具论”。于是他感慨万千,再也不耐静思默想。他攀登悬崖,登上了浔阳城旁庐山之东的石镜山;牵萝扳叶,穿过四十里夹路青松,进入了湖中三百三十里的松门山顶。访异探秘,登高远望,企望灵踪仙迹能照彻他心中的疑难,东去江流能启迪他纷乱的理智。然而三江九派,先哲的记载,已都成难以追寻的故事;沧海桑田,何以有这千变万化的自然之理,更难以认真考究。郭景纯的《江赋》曾说长江“纳隐沦之列真,挺异人乎精魂”,又说江神所居“金精玉英填其里,瑶珠怪石琗其表”。然而现在,灵物异人固已惜其珍藏,秘其精魂;金膏仙药,温润水玉,更早已灭其明光,辍其流温。“天地闭,贤人隐”,对于这颠颠倒倒,是非莫明的一切,诗人再也“倦”于寻究,于是他奏起了愤懑哀怨的《千里别鹤》古琴曲。“黄鹤一远别,千里顾徘徊”,是到了永作归隐决计的时侯了,但是心中的一点情愫又如何能够真正泯去?心潮催动着他紧拔快弹,企望让琴音来一洗烦襟。突然断弦一声,万籁俱寂,唯有那无尽愁思在江天回荡……

《入彭蠡湖口》表现了大谢诗作的新进境。观谢集,大抵在永嘉三年(422)三十八岁前,他的诗作留存既少,风格也较多承建安(如《述祖德诗》)、太康(如《九日从宋公戏马台》诗)之绪,尚未形成明显的独特

风格。永嘉之贬后直至二番归隐的将近十年间,他以幽愤之情合山水清音,确立了其山水诗鼻祖的崇高地位。他善于于清森的物象交替中将感情的变化隐隐传达出来,意脉贯通,夭矫连蜷,而炉锤谨严,曲屈精深,典丽精工。但是针法时嫌过细,状物时嫌过炼,使典时嫌过直,理语时嫌过多,读来时有滞重之感,而缺少后来杜甫、韩愈等人那种大开大合,变化洒脱的气魄。这个弱点在二次归隐时某些篇章中有所突破,但并不大。至本诗则已可显见杜、韩诗作的先兆,表现有三:

其一是边幅趋于广远。谢灵运先此之诗,所记游程较窄,虽然早已突破了汉人即事生情的樊篱,而总是借一地之景抒积郁之情,探玄冥之理,但毕竟边幅较狭,大气不足。本诗则以二十句之数,总揽入湖三百余里诸景,以少总多,边幅广远为前所未有,也因此显得比前此作品疏朗高远。

其次是笔致趋于跳荡;这不仅因为揽景大而纵横多;更因为泯去了前此诗作中的针痕线迹。“春晚”、“白云”一联之陡转逆接,空间传神,充分表现了这一进展。不仅打破了一景一情,转转相生的格局,在一节写景中即有几个感情层次,而且深得动静相生,浓淡相间,张弛得宜之效。这种跳荡又与其固有的谨严相结合,全诗倦、难并起,再由“难”生发展开,最后归到深一层的“倦”,更透现出倦中之愤。在这一主线中,又以“千念”、“万感”一联与“三江”、“九派”一联,一逆接,一顺转,作两处顿束,遂将跳荡之笔锋与严谨的组织完美地结合起来,这是后来杜、韩诗结构命笔的最重要的诀窍。

其三是景语、情语、理语更形融合:谢诗的理语,决非人们常说的“玄理尾巴”。他的理均由景中随情生发,这在前几篇赏析中已多次谈到,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未可厚非,也不失为一体。本诗的“理”则融洽得更好。全诗实际上都在说理之“难具论”,而直至“九派理空存”才剔明这一点,再以下写江景各句,景中句句用典,也句句有情含理,却完全由即目所见写出,无有痕迹。最后“弦绝念弥敦”一句更有无尽远思,味在酸咸之外。如果说先此的谢诗,多由情景生发归结到理,那末本诗已倒了过来,理已变成了情景表达的陪衬,显示了山水诗进一步脱略玄言影响的进程。

人们常说六朝诗至齐梁间的谢朓才初逗唐音。其实谢朓之影响唐人更多短制,且主要影响王维、孟浩然一脉;论到大篇的诸种艺术手段,与杜、韩一派的大手笔,初逗唐音的则非谢客莫属。(赵昌平)

谢灵运《初发石首城》赏析

白珪尚可磨,斯言易为缁。遂抱中孚爻,犹劳贝锦诗。寸心若不亮,微命察如丝。

日月垂光景,成贷遂兼兹。出宿薄京畿,晨装抟曾飓。重经平生别,再与朋知辞。

故山日已远,风波岂还时。迢迢万里帆,茫茫欲何之?游当罗浮行,息必庐霍期。

越海陵三山,游湘历九嶷。钦圣若旦暮,怀贤亦悽其。皎皎明发心,不为岁寒欺。

永嘉八年(431)春,谢灵运离开京都石头城(今南京西南),溯江西上赴任临川内史。其时诗人刚刚在一场政治风波中幸免于难,而前面等待着他的,仍是生死未卜的命运。由于他与会稽太守孟顗构成仇隙,孟上疏告他有“异志”,并“发兵自防,露板上言”,造成他有谋反行为的严重事态。谢灵运不得不仓皇赶到建康,向朝廷剖明心迹。这次宋文帝虽然暂没有治他的罪,可是不准他回始宁的老家,而把他外放到临川(今江西抚州)任职。朝廷心怀猜忌,不惜以杀戮手段诛锄异己,他深知日后的处境更加岌岌可危。这首诗就是在此种境遇和心情下写成的。

诗的前八句,以议论感喟的方式隐括了此次“初发”的缘由,意谓遭谗受诬、有身不得已者。首两句先引古代格言点出令人寒心的世态人情。“白珪”、“缁言”语出《诗·大雅·抑》:“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论语·阳货》:“不曰白乎,涅而不缁。”指人言可畏,往往变白为黑,而且一旦为流言所中,尚不像白玉上的污垢容易洗刷干净。三句以下说到自己的亲身遭际。“遂抱”、“犹劳”两句,语意顿挫转折,意谓自己虽以忠信磊落之怀抱应物处世,仍不免被小人罗织罪名而受到诬害。“中孚”是六十四卦之一,《易·中孚》爻辞云:“中孚以利贞,乃应乎天也。”言心中诚信,应为吉利。“贝锦”典出《诗·小雅·巷伯》:“萋兮菲兮,成是贝锦。”指进谗者集己之过以成罪,犹如女工用五色丝线编织锦上的花纹一样。以下五、六两句说自己险遭不测,七、八两句说幸蒙宽宥。前面既已说“白珪”、“中孚”,这里又云“寸心亮”,亮同倞,亦诚信之意,其意乃在剖明心迹,故不惜再三郑重致词。“成贷遂兼兹”用《老子》四十一章语:“夫唯道,善贷且成。”原指道之所施,足以使万物成其形、保其德;这里指皇恩浩荡,使目己的性命和名誉得以保全,而此次足下之行,亦正成于此也。以上几句虽不具言受诬情事,而过去这一场风波之险恶、处境之孤危,已历历可见,不仅交代了初发的缘起,而且一开始便使之笼罩在惊悸未定的极为沉重的气氛之中。

从“出宿薄京畿”句以下,主要抒写初发时的纷纭思绪和感受。诗人于初发的场景只用两句一掠而过:“京畿”、“晨装”点明地点和时间。“抟曾颸”点明水行,按“抟”即凭藉,语出《庄子·逍遥游》:“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曾颸”指疾风;御风而行,这里即指挂帆乘舟而去。诗的主要笔墨用于写临行之际的所思所感,而这些感想又是逐层展开的。首先是去国之悲。当此与亲朋辞别之际,忽由“重经”、“再与”四字勾起十年前类似的往事:时在永初三年(422),诗人离京赴永嘉郡守任,邻里亲友曾相送至南京附近的方山。十年前曾被逐出京都,备尝羁旅之苦,不料今日又罹祸远谪。上次去永嘉尚和家乡属同一方向,故诗人当时有诗云:“枉帆过旧山”、“始得傍归路”;而这次去临川则是西行,离故乡相去日远。于是一种风波失所、茫然无所适从的心情油然而生。这里的“风波”语含双关,不仅指风高浪险的水程旅况,更指充满危险的宦海浮沉。“茫

茫欲何之”又何止是行舟江上莫辨方向的迷惘,其中更有对命运凶多吉少的不祥预感,《庄子·天下》中的“芒乎何之?忽乎何适?”即为此句之所本。这是一层。其次是远游之想。诗人于惶恐困惑之中又思解脱,故“游当罗浮行”以下四句由实感翻作悬想之景。诗中出现的罗浮、庐霍、三山、九嶷,在地域上并不相连,它们并非是实指,而是诗人的寄意所在。昔孔子有云:“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屈原在他所写的《楚辞》篇章中,曾借周天历地的远游以舒愤解忧,这里即取《楚辞》的远游之意。罗浮、庐霍、三山等在古来的传说中均为求仙登遐之地,故此处不仅有寄情山水的意思,而且也包含了出世之想,精神的苦闷既无从找到出路,那么抚四海于一瞬的神游也未始不是一种安慰。这是第二层。最后四句写自己矢志不移的决心。这里的“钦圣”、“怀贤”均由上面的“九嶷”生发而来,九嶷山为舜葬之所,屈原在《离骚》中也曾远游至此“就重华(舜之别名)而陈词。”故末四句言志抒怀,即从舜和屈原说起,谓在寂寞困顿之中,惟有以怀想先圣前贤的事迹风操而自勉,诚如《庄子·齐物论》所云:“万代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虽相隔千秋万代而一如近在眼前。值此明途首发之时,正不妨披肝沥胆、坦露光明磊落之心迹,此情此志,犹如松柏经岁寒而不凋,终不以环境之恶劣而有所改变也。

这首诗通篇抒写感受而不觉枯涩,原因是诗人展示了其心理历程的丰富内容。全诗以“初发”为枢纽,将已然的往事和未然的前途连成一片。而在表现上又时以比兴出之,不是一味地作理语。诗中用字典重,颇多《易》辞《庄》语,又取泽于《诗经》、《楚辞》,既富有书卷气,又无不妥贴稳老,这是大谢诗歌语言风格上的显著特点,也表现了在新体诗创制时期,诗人在语言上含英咀华、镕铸新词的业绩。(钟元凯)

谢灵运《登临海峤初发彊中作与从弟惠连可见羊何共和之》赏析

杪秋寻远山,山远行不近。与子别山阿,含酸赴修畛。中流袂就判,欲去情不忍。

顾望脰未悁,汀曲舟已隐。隐汀绝望舟,骛棹逐惊流。欲抑一生欢,并奔千里游。

日落当栖薄,系缆临江楼。岂惟夕情敛,忆尔共淹留。淹留昔时欢,复增今日叹。

兹情已分虑,况乃协悲端。秋泉鸣北涧,哀猿响南峦。戚戚新别心,悽悽久念攒。

攒念攻别心,旦发清溪阴。暝投剡中宿,明登天姥岑。高高入云霓,还期那可寻。

傥遇浮丘公,长绝子徽音。

宋文帝刘义隆元嘉五年(428),谢灵运因文帝示意,上表陈疾,再次东归会稽故里。当初文帝登基,诛杀灵运宿敌徐羡之等,谢客曾满怀希望,就任秘书监丞,与修《晋书》。但宋帝所赏识谢灵运者,不过是他的族望与文才,实际上对他却心存疑忌,因而可以“慷慨”地称誉灵运的诗书为“二宝”,但却并不予以高

位实权,灵运意殊不平,旷政游行,默示抗议,终于引来了这第二次的放归——贬逐。这次打击,较之前番外放永嘉更为沉重,绝望之余则更趋放荡,《宋书》本传记“灵运因父祖之资,生业甚厚,奴僮既众,义故门生数百。凿山浚湖,功役无已,寻山陟岭,必造幽竣,岩障千重,莫不备尽。登蹑常著木屐,上山则去前齿,下山去其后齿。尝自始宁南山,伐木开径,直至临海,从者数百人,临海太守王琇惊骇,谓为山贼,徐知是灵运,乃安。”纵情山水,放荡形骸,其实是内心幽愤外在的变态宣泄。这一点,唐人自居易看得最彻底。“谢公才廓落,与世不相遇。壮志郁不用,须有所泄处。泄为山水诗,逸韵偕奇趣”(《读谢灵运诗》)。放荡越甚,幽愤越深,一旦与知己相对时,就会表现出加倍的沉痛与热切,本诗正可见出谢客放荡之下的庐山真面目。

诗题中涉及三人。谢惠连,灵运族侄,才悟绝伦,《谢氏家录》曾记灵运与之相对,辄得佳句。传诵千古的“池塘生春草”句,相传就是久思不谐,梦见惠连而得之。羊为羊璿(即璇)之,何即何长瑜。早在初次归隐时何长瑜即与灵运交好而蒙赏誉。此次再隐,灵运与三者并颖川荀雍,“以文章赏会,共为山泽之游”,时人谓之四友(《本传》),后人则称为“谢客四友”。题中“临海”,即今浙江天台,在会稽西南,为道教洞天。彊中,当即今浙江嵊县■(罅缶换山)山下之彊口,位于会稽与临海之间。题意为,将远登临海的尖山,由彊中初发而作此诗赠堂弟惠连,惠连如见羊璿之、何长瑜,可请二人一起和作。注家每以题中“临海”一名而谓诗当作于《宋书》本传所说“自始宁南山,伐木开径,直至临海”时。然而传所记为陆行,诗所叙为水行,故当作于此前。《宋书》记谢何相交在初隐时,而与羊璿之交在再隐后,诗题羊何并题,则定本诗作于再隐后,开山前大抵不差。灵运在嵊有石壁精舍,为其南居(参上篇),所以本诗实由南居启行后作,很可能是历游嵊县诸胜后,初发远涉海峤之想。

全诗三十二句,八句一层,凡四层。

第一层写远游别弟,两情依依之状。起二句切题面“登临海峤”,并点明时令。深秋往寻远山,“山远行不近”,看似语意重复,细味之可感到诗人矛盾的心情,寻游之兴固佳,然而想起行程遥远又不禁愁从中来。“与子别山阿”两句点题面“初发彊中”,且以“含酸赴修畛”,将游兴与愁别的矛盾侧注到愁别中来。离情是如此的深重,往时携手联袂,今日中流分别,情怀依依,舟已行而人犹引颈相望,奈何舟行太速,颈犹未酸,行舟已隐没在曲屈的汀州之中了。

第二层写惊流泛棹,日落栖泊,但离思无时或去,往事都来心头。前二句笔分两面,“隐汀绝望舟”为送者设想;从弟一定还伫立江岸,望断去舟;然而行者则已“骛棹逐惊流”(骛棹,急速行进的船),在骇浪惊涛中心潮起伏了。三四句合二为一,用《列子》中公孙朝“欲尽一生之欢,穷当年之乐”语,说的是:真想

把一生的欢乐合在一起,与从弟并作这一次的千里之游。这是承上两相遥望而来很自然的想法(旧注解为“欲抑平生相与之欢,而独为远游”,误甚。既未明上下各二句的离合关系,又分明忽略了“并”字),但是分别已成事实,并游之想徒为子虚。千里独行,愁思中不觉已夕阳西下,当是泊舟栖息之时了。寻寻觅觅,诗人终于停舟系缆在临江楼下。为什么偏偏选中此地泊舟呢?不仅是因为黄昏当息,更因为此地曾与从弟等同来共游,故地独栖,回忆当时的情景,也是稍纾离思,慰情聊胜无的办法啊!

第三层承上申足别恨。忆昔本为消愁,但结果旧日共游之欢乐反而映现出今日独行的悲苦,旧欢转成新愁,不禁叹息频频。这种无可排遣的愁怀本已使人劳心焦思,更何况又逢这启人悲怨的深秋?耳畔只听得,秋泉活活,哀猿嗷嗷,悲愁断肠的秋声,弥漫在夹江两岸。闻此,戚戚新别之心,更引动了旧事万千,都来心头。

第四层,力图从悲苦中振起,拟想舟至剡中登游寻仙的情景以自遣。诗人不堪新愁旧悲转相交煎的心情,就计算起行程,明日从鬼谷子修行的清溪出发,傍晚就可到达浙东名胜剡中,而后日清晨就可攀登“势拔五岳掩赤城”的天姥山了。一旦在高出尘嚣的云霓中徜徉,归期就将不复计虑。也许此游有幸遇到接引汉代王子乔到嵩山为仙的古仙人浮丘公吧,那么就更要与从弟永远分手了。全诗在远游成仙的遐想中结束,又仍含蕴着对从弟的怀恋,正与开头远行惜别首尾呼应。复杂的情思,是喜还是悲?是喜为主还是悲为要?恐怕诗人自己也难以说清,而读者则不妨见仁见智,去慢慢品咂。

不难看出,本诗体制酷学曹植的名篇《赠白马王彪》。彪为植之异母弟,本诗则赠从弟惠连。二人都受倾轧,无法在朝廷存身,而作远游,灵运曾谓天下之才共一石,曹植得八斗,自己得一斗,余一斗,天下人共分之。而由此诗可见,灵运之心祈陈思,不唯在仰其才,更在于可引为同病相怜的隔代知音。其“愤而成篇”(《赠白马王彪》序)的歌唱,又一次证明了钟嵘所说谢诗“共源出于陈思”,洵为慧眼独具。

诗歌情景相生,辗转入深,又借顶真格联结上下章,藉其缠绵回环的音声加强抒情效果,也同于曹诗,而语言之于古拙之中见淳厚,如前析起句然,更可见仿效之迹。然而正如谢客学曹诸诗都并非邯郸学步一样,本诗之于《赠白马王彪》也有所创新。

二诗都转韵,曹诗都押平声韵,谢诗则平仄韵互转,在音声的扬抑变化中,更见掩抑之情,这种韵法,成为后世转韵五古的典型韵式。

谢诗的构思与间架也更趋复杂。从所要表达的情意看,《赠白马王彪》是较单纯的骨肉相残,宗臣去国之思,悲愤苍凉。而本诗则合远游的佳兴与离别的悲苦于一体,离愁中还更暗蕴外贬的牢愁。要将这些

复杂的情思揉于一诗,其结构势必不能如曹植那样一线单衍,而运用了前析由游兴与行愁并起,再侧注于行愁,反复剀陈,更由愁中所见秋景折到遐想游兴,最后“傥遇浮丘公,长绝子徽音”两句,双收回应,诗思就如游龙行空,夭蜷连蜷,在深曲中见慷慨之情,较之建安诗,更耐咀嚼。

虚实详略的安排是本诗较曹诗精严的又一表现。曹诗七章,景物描写与抒情有所交叉,但并非每章如此,后半几乎全为抒情,而本诗四章,每章情景互转,两相比较可见曹之有所交叉并非有意安排,而谢之情景互转注重人工经营,但是其情景的位置富于变化,转换十分自然,可见到了锤炼精工的境地。篇中第三节的忆旧共增新愁一节尤可寻味,反反复复,是诗中之尤详者,但详中有略,并不铺写旧游景况,只在感情的交战上做足文章,读来就有回肠荡气之感,如果加以铺陈,则必转移全诗主线,就会滞涩而累赘了。这种略中详,详中略,较之曹诗之取材也更可见匠心作用。

曹植与谢客都以高才疏放见称,而其实又都是情感充沛而又深蕴之人,当其与亲友相对时,卸去了放诞的外衣,而以赤子之心相向,长歌当哭,其感情其实热得烫人。这也是中国士大夫的一种典型吧。(赵昌平)

谢灵运《入华子冈是麻源第三谷》赏析

南州实炎德,桂树凌寒山。铜陵映碧涧,石蹬泻红泉。既枉隐沦客,亦栖肥遁贤。

险径无测度,天路非术阡。遂登群峰首,邈若升云烟。羽人绝仿佛,丹丘徒空筌。

图牒复磨灭,碑版谁闻传?莫辨百世后,安知千载前?且伸独往意,乘月弄潺湲。

恒充俄顷用,岂为古今然!

人在对现世失望后,往往祈向神仙佛道,企望在作彼岸世界的徜徉想象中,获得对此岸世界失去的东西的补偿。而一旦到达彼岸世界也进而怀疑,进而不信,那么他也就大彻大悟,也就“嗒焉若丧”,“心如死灰”了。道家不同于道教,庄子笔下的神人与张天师也大异其趣,要领会道家的至妙玄理,还必须参透道教这一关,从对神仙化的世俗之欲中再超脱,达到至人无我的逍遥游的精神境界。然而虽说超脱,其骨子里,却仍是对人间世的翻了一个筋斗的极度绝望。临川之贬后,谢灵运的诗作就表现了这种精神状态,数年前在永嘉,在会稽的那种“始信安期术,得尽养生年”(《登江中孤屿》),“傥遇浮丘公,长绝子徽音”(《登临海峤》)的企望已经不见,而代之以对神异仙踪的怀疑,这在《入彭蠡湖口》诗中已露端倪,而在到临川任后所作的本诗中,表现就更为明显了。

华子冈,在临川南城县(今属江西)四十五里,谢客《游名山志》,“华子冈,麻源第三谷。故老相传,华子期者,禄里先生弟子,翔集此顶,故华子为称也。”而所谓麻源,则是因女仙麻姑得名,南城有麻姑坛,其北为麻源,麻源有三谷,一为麻姑山南涧,二为麻姑山北涧,三即华子冈。诗题“是麻源第三谷”,即释其意,颇疑原为题下小注,然《文选》所录题即如此,后人相因,遂为定题。

起四句总写登山前所望见华子冈奇景,江西古为南荒之地,南方火德,色赤,起句先点明地理位置,下三句承“炎德”写奇景,虽已时属秋冬,而寒山之上桂树仍然荣丽。铜山赭赤,映照着深涧碧泉,山路上飞泉殷红,奔流而下,这红泉是因山色映射,日光下照所致;抑或是土质渗泉,为之染色而成,则远望而不可详究了。《山居赋》说“石照涧而映红”,又云“泛丹沙于红泉”,其景正同。

“既枉”两句打转,入“华子”题意。如此奇幻的胜景,古往今来当吸引过无数的哲人高士,他们或者枉驾暂访,或者结庐肥遁,无怪乎民间、方志有许许多多的传说记载,这又怎能不引逗起诗人的游兴呢?于是他在下临无底深谷,上接窈寞青天的崎岖小路上拾级攀登,终于登上了华子冈首,历经幽仄后,放眼远望,万类伏于足下,这时诗人也不禁与这灵境化为一体,有心旷神怡,飘飘欲仙之感。

“羽人”以下四句写登山后寻访仙踪。由欲仙之感,诗人自然产生了求访传说、记载中仙迹的愿望。然而羽化登仙的先哲,那缥缈的身影既已绝迹;可与丹丘神山比并的华子冈,也如同竹筌之无鱼,空空如也。记载中的图书谱牒已经磨灭,金石碑版也不复流传。寻踪至此,诗人忽然省悟,自己的行事,百世之后人们当无由得知,那么千载前的仙踪,又怎能探究呢?这寻仙之举岂非可笑?

明白了神仙之事本不可凭,身后是非又何必萦怀,一时,诗人似已大彻大悟。人间的一切乃至世人所向往的一切都已不复萦心,庄子不是说过:“江海之士,山谷之人,轻天下细万物而独往者也”,独往,也就是“独与天地相往来”,与自然大道化为一体。山月已升,正可在照彻天地的澄光银辉中赏玩那清净无垢的潺潺山泉。而一切的一切,包括这月夜山中的逸兴,也都是为一时之间适己任心而已,正不必以此自高,正不必去考虑什么今日之我,千古后如何;亦如同我在今日,原不必去寻访古仙先哲然。古与今,真与伪,是与非,物与我,无非是“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未知读者在谢客这种逍遥自在中感到些什么?在笔者,则感到诗人心中,那业已变得微漠了的幽愤悲哀……

奇幻的景物,访古的幽思,至玄的妙理,以及这一切之下的微漠的哀思,在诗中交融为一体,较之临川之前诸作来,本诗写得更为圆融,也表现出谢诗的一些新进境。

全诗实分四个层次,其基本间架,仍是谢客所创的情景互转,曲屈以尽其意的写法,但层次间的过接,状景的方式已有所变化。如果说一、二层之间,三、四层之间,仍是用的以议论(或抒情)作顿束转接的老方法,那么二、三层之间,由登山到访仙却已泯去形迹,只由登山所生凌云之感,从意念上转入访仙,而“云烟”、“仿佛”对应,在气氛上若即若离,连中又有转折,以“升”与“绝”对照,拗入反一层意思,遂从圆润中现出拗峭之势。如果说“桂树凌寒山”,以“桂树”置“寒山”上,又加“凌”字点睛,以显示欣荣之致;“铜陵”

一联设色精致,动词“映”,“泻”,更贴切传神:都表现了谢客一贯的善写物状以寄意的特点;那么二层的“险径”、“天路”一联,三层的“图牒”、“碑版”一联,四层的“乘月弄潺湲”,已将记行写景寓情完全揉合在一起写,绝无芜累之病。洗削繁丽,笔走轻越,是南朝至盛唐王孟,山水诗发展的总趋势,而这一趋势,在谢客后期作品中已自己起步了。

本诗用典的技巧也有了进一步发展。“南州实炎德,桂树凌寒山”,“羽人绝仿佛,丹丘徒空筌”一居诗首,一居篇中,分用楚辞《远游》“嘉南州之炎德兮,丽桂树之冬荣”及“时仿佛以遥见兮”、“仰羽人于丹丘”。不仅切合即目之景,不啻似口出,且暗暗蕴有以屈子流放自比之意。但仙说空幻,儒家的屈子也并不能给诗人以解脱,于是一归于庄生独往之意。谢诗用典尤多庄、骚,佳句叠出;而像如此连用以寓意,且完全不落痕迹,又显出了后来杜诗用典的先兆。(赵昌平)

李商隐《牡丹》诗赏析

锦帏初卷卫夫人,绣被犹堆越鄂君。

垂手乱翻雕玉佩,折腰争舞郁金裙。

石家蜡烛何曾剪,荀令香炉可待熏?

我是梦中传彩笔,欲书花叶寄朝云。

【赏析】

这首题名《牡丹》的七律诗是咏怀诗,借咏牡丹抒发诗人对意中人的爱慕、相思之情。借绝色艳姝来比拟,以花写人,并暗示意念中的情人如花似玉。

首联是单株牡丹的特写图。卫夫人指春秋时卫灵公的夫人南子,以美艳著称。据《典略》载:孔子回到卫国,受到南子接见。南子在锦帷中,孔子北面稽首,南子在帷中回拜,环珮之声璆然。这里借用故典,以锦帷乍卷、容颜初露的卫夫人形容牡丹初放时的艳丽夺目含羞娇艳。据《说苑·善说篇》记载,鄂君子皙泛舟河中,划桨的越人唱歌表示对鄂君的爱戴,鄂君为歌所动,扬起长袖,举绣被覆之。诗人将牡丹的绿叶想象成鄂君的绣被,将牡丹花想象成绣被覆盖的越人,传神地描绘初开的牡丹花在绿叶的簇拥中鲜艳的风采。“犹堆”二字刻画花苞初盛时绿叶紧包的形状,与“初卷”相呼应。

颔联展示牡丹随风摇曳时的绰约丰姿。垂手、折腰都是舞名,亦指舞姿。王佩指舞女身上佩戴的玉制饰物;郁金裙指郁金草染色的裙。这两句以舞者翩翩起舞时垂手折腰,佩饰翻动,长裙飘扬的轻盈姿态来作比喻,牡丹花叶在迎风起舞时起伏翻卷,摇曳多姿的形象。

前两联重在描绘牡丹静中的形态,颈联具体地描写了牡丹的色香。“石家蜡烛何曾剪”形容牡丹的颜色像燃烧着的大片烛火,却无须修剪烛芯。“何曾剪”西晋石崇豪奢至极,用蜡烛当柴,烛芯自不必剪。“荀令香炉可待熏”是说牡丹的芳香本自天生,岂待香炉熏烘。荀令即荀,曾守尚书令。曹操所有军政之事均与他协商,呼之荀令君。据说他到人家,坐处三日香。旧时衣香皆由香炉熏成,荀令自然身香,所以说“可待熏”。

诗人陶醉于国色天香。他恍惚梦见了巫山神女,盼望她传授一支生花彩笔,将思慕之情题写在这花叶上,寄给巫山神女。梦中传彩笔,见《南史·江淹传》:“(俺)尝宿于冶亭,梦一丈夫自称郭璞,谓淹曰:…吾有笔在卿处多年,可以见还。?淹乃探怀中得五色笔一以授之,尔后为诗,绝无美句。时人谓之才尽。”这里反其意而用之,表明诗人心摇神荡的兴奋激动之情。

这首诗构思巧妙,借物比人,又以人拟物,借卫夫人、越人、贵家舞伎、石家燃烛、荀令香炉等故事描写牡丹花叶的风姿绰约、艳丽色彩和馥郁香味,使牡丹的情态毕现。最后诗人突发奇想,欲寄牡丹花叶于巫山神女。明写牡丹,暗颂佳人,一实一虚,别具一格,令人回味无穷。

曹植《七步诗》简析

作者:佚名文章来源:不详点击数:724 更新时间:2005-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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