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档库 最新最全的文档下载
当前位置:文档库 › 谈谈方言的保护问题

谈谈方言的保护问题

谈谈方言的保护问题
方言要不要保护,取决于其有没有价值。除了方内交流,这价值的衡量标准无非有二——艺术与学术。仅就学术而言,它至少极具训诂价值。谓予不信,有例为证:《鼎》里的这个“”字,到现在还没有被全面破解。要打开这把古锁,最好的钥匙就是方言。“妻”字脚下一个“皿”,什么意思?它实际上是一幅古代的战争画面:周时作战,妇女从军,职在“采集果实以佐军食”《尚书》,所以那个“皿”,乃“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箪”、“壶”之属。古代妇女的这种佐军形式,在陇中秧歌的“腊花子”身上还多少有些残存。斯宾塞尔说过:有语言然后有文字。既然文因于言,那么表示这种人、物合一的场面,从而这个文字因以产生的语言是什么呢?在陇中农村的田间地头,往往可以看到一位妇女守着茶饭之什,在催叫她的男人下地吃干粮,而那回应也往往是:“伺一伺,伺一伺,我再乱(干)一阵子!”这个“伺”声,正是上述场面,从而也正是上述文字的最经济的语言表示。“伺”者,等也。等则等矣,何以云“伺”?原来甘肃静远一带的方言,均说“妻子”为“伺子”,可见其音乃源于“妻”。由此,进而可以推断、排列出如下词语产生的历史顺序:妻→伺→伺候→等候。中国妇女之于中国文化的贡献可谓巨矣,此即其一端而已。然而孙诒让却搞错了。他除了与吴大澂一样,认定“皿”当“自为一字”外,只把“妻”释成了《说文》中的“,等也,从斉,妻声。”(《古籀余论》卷一)他拿掉了她们历尽艰险才运到前线的佐军器具,而让她们伫立阵前,白手空等,枉冒矢石,岂非扰乱军心!一释之误,轻轻抹掉了中国妇女对中国文字发展所付出的勇敢、辛劳、鲜血和生命,抹掉了一粒古字的军事来历和人文意境。究其所误,就因为忽视了方言。这一粒古字,后来因其读音——“伺”又演化成了“迟”,魏明帝就曾这样问张郃:“迟将军到,亮得无已得陈仓乎?”胡三省音注道:“迟,直利翻,待也。”(《资治通鉴》卷第七十一)但无论孙诒让的“妻声”,还是胡三省的“直利翻”,总不如陇中农民的“伺”来得原始、正宗、准确、生动。另外,还有大量方言出现于许多先秦文献,也难倒了许多现代读者,例如《左传·昭公》引周武王《太势》中“余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的“乱”(能干、勤劳),《小盂鼎铭文》中“王格庙”的“格”(前来、闲居),《庄子·天运》中“苏者取而爨之”的“爨”(煮饭、炒菜),《商君书·赏刑》中“不敢苏其兵中原”的

“苏”(怂恿、前往),等等。这些
已在现代汉语中彻底死亡的千年古语,依然以方言形式活跃于陇中地区;如果没有这条活线索、活路标,读者恐怕就只好走岔路了。例如关于“苏其兵”的“苏”(派遣),或曰:“苏,读为‘傃’,朝向。”(《商君书》章诗同著,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或曰:“苏,逆也,即抵抗。”(《商君书注释》高亨著,中华书局1974)如此望文生义,可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新疆有一种极不起眼的“娃娃鱼”,山民们时常捉来熬汤喝,当其行将被捉光灭绝之际,幸而被一位专家偶然发现了,原来它们竟是中外学者苦苦寻觅了120多年,距今3—4亿年的最原始有尾两栖动物——新疆北鲵,这种孑遗动物以其重大的动物考古学价值,被列为极为珍贵的活化石而保护了起来。各地的方言当然更不起眼,也许连“熬汤”的资格也没有,因为它出自村夫文盲之口,属于“引车卖浆者流”——“土得掉渣”。但这“土”,是商彝周鼎的锈斑,是秦砖汉瓦的泐纹,因为它们的古,并不亚于商周秦汉——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国方言正是中国文化的“新疆北鲵”。春秋而后,战国有七,“言语异声,文字异形,秦始皇帝初兼天下,丞相李斯乃奏同之,罢其不与秦文合者。”(许慎《说文解字序》)结果是西土秦国文字的流传,而东土六国文字的失传。统一“文字”而宽容“言语”,这正是他有功于中国文化的地方,假如他同时“罢其不与秦言合者”,在全国推广寡清一律的标准秦国话,那么两千年后的新中国,就未必会有方言色彩浓厚的这样两句天籁:一句湖南话——“中国人从此站起来了”;一句四川话——“发展是硬道理”。今日“言语异声”的局面,是不幸,也是大幸,因为现代中国毕竟因此有了相应的“孑遗言语”。面对如此珍贵的活化石,若总嫌其“土”,必欲除之而后快——正如曾经对待中国古典建筑一样,那才是真正的“土”。在现代热潮中,各地的方言有如两极的冰层,当其行将融化、流失之际,正确的态度应该是:一要予以宽容;二要予以保护。



相关文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