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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埃斯库罗斯的悲剧精神

2000年12月喀什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D ec.2000第21卷第4期Journal of Kashgar T eachers Co llege(Social Sciences)V o l.21N o.4论埃斯库罗斯的悲剧精神Ξ

汪树东

摘 要:古希腊的埃斯库罗斯素有“悲剧之父”的美称。他的悲剧思想深邃,素朴崇高。他对苦难的

独特阐释构成了他的悲剧精神。在他看来,苦难来源于神的分裂,是神与人的纽带和新生。笔者从

悲剧性因素、悲剧人物和悲剧调剂三方面探讨了埃斯库罗斯的悲剧精神。

关键词:苦难;神;智慧;和解

中图分类号:J8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62432×(2000)0420075203

古希腊的埃斯库罗斯享有西方文学史上“悲剧之父”的美誉。他思想深邃,创作甚多,平生写过约九十部剧作,可惜的是现存只有七部。其中以《被绑的普罗米修斯》最为人称道,但最杰出的还是《奥瑞斯提亚》三部曲(包括《阿伽门农》、《奠酒人》和《善好者》)。他的悲剧又以崇高和素朴著称,其中激荡着一种雄浑的力量。此种力量来源于苦难。欲探讨埃斯库罗斯的悲剧精神,核心问题就是探讨他对苦难独特的领悟、把握与阐释。本文拟从悲剧性因素、悲剧人物和悲剧调剂三方面来探讨埃斯库罗斯的悲剧精神。

一、悲剧性因素:神与苦难

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说:“希腊人深思熟虑,独能感受最细腻、最惨重的痛苦。”[1]的确,这一点在古希腊悲剧诗人身上体现得最为充分。埃斯库罗斯以深具洞察力的敏锐眼光审视现实人生时,似乎只发现苦难。歌队唱道:“呜呼,悲哀!聊无止境的磨难——挟裹痛苦的惊涛,你要把我卷向何边?”(《祁援女》第125~127行)大流士的阴魂说道:“凡人注定要受苦难,躲不过这些愁烦,许多从海上扑来,还有许多从陆路劫拦;多灾的凡人亟难怡享天年。”(《波斯人》第706~708行)安提戈妮和伊丝墨奈感叹道:“哦,苦难;哦,邪恶,冲击着大地,房宫。”(《七勇攻忒拜》第1000~1003行)埃斯库罗斯发现,只有苦难猖獗肆虐,笼罩一切,人无处可逃。

埃斯库罗斯具有一种真正的悲剧眼光,它清澈而忧郁。他看到苦难是人的基本生存处境。《波斯人》是埃斯库罗斯的唯一一部以现实为题材的悲剧,这在古希腊悲剧中也是罕见的。古希腊悲剧大多数以神话和英雄传说为题材。公元前480年,希腊人在萨拉米斯海战中一举击溃波斯侵略军,举国欢腾。埃斯库罗斯却以一个波斯人的眼光来看这场战争,结果他只看到了苦难。他写此剧绝非以敌人的毁灭和哀哭来反衬希腊的胜利和欢乐,他只关注苦难。他发现,在人类历史中,没有真正的胜利和欢乐可言,只有苦难面目狰狞、统治众生。

埃斯库罗斯悲剧的真正主人公只有一个,那就是君临全剧的苦难。他的每一部悲剧就是各种独特的苦难的诞生、成长、鼎盛终至衰亡的历史。苦难大致可分为内在的苦难和外在的苦难两种。外在的苦难包括各种人自己设定的以使人生有所依归的东西的溃灭,譬如财产、名誉、权势等的丧失。内在的苦难主要是指人自身本质的分裂,集中体现为人和神的紧张关系。埃斯库罗斯的悲剧合唱曲无不是吟咏着人从外在的苦难向内在的苦难进发的历程。在吟咏中,他追问着苦难的根源。

追问的结果令人震惊,他发现,苦难的根源竟然是命运,是神明。“哦,超脱泥尘的神明,我们苦难的薮渊!”(《波斯人》第515~516行)“命运摧毁了一个不幸的世家!”(《七通攻忒拜》第814行)“悲哉,悲哉,痛苦的光荣,哦,灾难不会终结!苦哇,悲痛,全都出于宙斯的意志,宙斯,一切事物的薮源,所有因果的推动!凡人的经历哪一点离得开宙斯?我们的所有哪一点不是神的致送?”(《阿伽门农》第1483~1488行)对于脆弱的凡人而言,

Ξ收稿日期:2000209224

这一领悟是骇人、苦涩的。神既是人的赐生者,又是苦难的渊薮。神的这种分裂是致命的。埃斯库罗斯并未因真理的苦涩而拒绝予以阐明,相反,他在悲剧中一再说着他那独特的领悟:神的分裂就是苦难的根源。

瓦格纳曾说:“希腊人的命运是内在的自然必然性,希腊人寻找的是一条摆脱它而走向专制政权的道路,因为他们不理解这种内在的自然必然性。”[2]瓦格纳未意识到希腊人的最深层的智慧。埃斯库罗斯的深邃在于他深知,神既是人生命的源泉,又是人毁灭的根源。这种终极的悖谬把人驱至绝境,希望之光在绝境中闪烁。

埃斯库罗斯深知神的分裂是人的苦难的根源,但他还试图寻找一种“诗的正义”。在某种程度内,他认为,人是有意志自由的,他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看到,命运就是正义。塞耳克塞斯全军溃败可归因于他的骄傲狂妄穷兵黩武;阿伽门农被杀可归因于他杀女祭风攻城掠地;普罗米修斯被囚可归因于他对人类提坦式的爱。但是,相比较而言,意志自由是微不足道的,神规定一切。他更关注的是神对人的基本处境的规定。埃斯库罗斯领悟到,人生于终极的悖谬中,苦难是人生的基本处境。他关注着苦难中的人。

二、悲剧人物:受难与崇高

既然苦难是人生的基本处境,那么归根到底,决定一个人的就是他对苦难的态度,或说受难的姿态。换而言之,苦难是共通的,而受难是独特的;人的独特的本质就在受难中体现出来。

人们向来认为埃斯库罗斯悲剧中的人物均是意志强悍、气宇轩昂的半神半人式的英雄。尼柯尔甚至说对他们存有怜悯之情是不恰当的。其实这只是以偏概全的谬见。苦难并不是人人都能承受的。在苦难面前,人行人殊。按照受难的态度不同,埃斯库罗斯悲剧中的人物大致可分为三类。

一类是意志薄弱、被苦难压倒的人,以《波斯人》中的塞耳克塞斯为代表,剧中的歌队多属此类。他们在苦难面前或哀哀悲泣,或捶胸顿足,尽量抒发悲伤绝望之情。他们无法从苦难中超脱出来,无法知悉苦难的意义。面对苦难,他们想拒绝但又无力拒绝,想夺路狂奔但又无路可逃,因此只有忍受,并在最后的毁灭中见证着神的分裂。他们代表着人类的绝大多数,构成一种凄惨的背景。在此背景之前,耸立着另一类人。

这另一类人才是一些意志强悍、气宇轩昂的英雄,他们以普罗米修斯为代表。正是他们体现了埃斯库罗斯的理想。这些叱咤风云的英雄起初常常不承认他们应受各种苦难。他们认为自己是无辜的,命运并非正义。譬如普罗米修斯就一再地否认宙斯惩罚他的正义性。厄忒俄克勒斯出战前说:“对我们,神明早已不在关注;对他们,我们的死亡是受到赞赏的进效。所以,有什么理由迟缓,对厄运讨好?”(《七勇攻忒拜》第702~704行)神的正义性受到怀疑。人被逼至绝境,便呼啸而上,主动地承担苦难。他们不是以拒绝和哭泣来反抗,而是以主动的受难来反抗。普罗米修斯说:“我必须接受命运的支配,不会大惊小怪,知晓与必然的强力抗争,决无胜利可言。”(《被绑的普罗米修斯》第104~105行)他承认命运,以受难与命运抗争,主动地参与到神的分裂中。最终,他们在主动的受难中分享着崇高。

通过这些人物形象,埃斯库罗斯独特地阐释着苦难。他领悟到,企图拒绝苦难的人只能被苦难压得粉碎;对他们,苦难不屑一顾。苦难呼唤着意志强悍的人,呼吁着他们的主动参与。真正的悲剧中,苦难无法逃避,不可解释;人只有勇往直前,主动地承担起苦难,苦难才能被克服,人才能从中解脱出来。苦难不寻求人的赞美和留恋(基督教对苦难的态度),也不接受人的控诉和拒绝(中国古典悲剧对苦难的态度),它只要求着人主动地承担,勇敢地超越;它只袒露存在的真实。

埃斯库罗斯的悲剧中还有一类人物,他们既是苦难的直接制造者,又是受难者;既是意志强悍者,又是意志薄弱者。他们以克鲁泰墨丝特拉为代表。他们并不是所谓的反面人物,严格地说,埃斯库罗斯的悲剧中没有真正的反面人物,就象《奥赛罗》中的伊阿古那样的人。作为苦难的直接制造者,他们既痛苦地见证着神的分裂,又最终残忍地促成了神的分裂。因此,他们既是无辜的,又是罪孽深重的。克鲁泰墨丝特拉死前曾说,她的罪行“命运该负一定的责任”。她意志软弱,被苦难压碎,一无所得地归于毁灭。而奥瑞斯提斯却意志强悍,主动地承担苦难,并积极地为自己赎罪,寻求超越。

总而言之,埃斯库罗斯通过以上三类人物说明了他领悟到的真理:神的分裂导致了人的苦难,人只有进入神的分裂中,主动地承受苦难,才能分享崇高,否则只能被苦难压碎,无处容身。

三、悲剧调剂:智慧与和解

至此,我们已探讨了埃斯库罗斯的悲剧性因素和悲剧人物这两方面,初步领略了他的智慧。那么苦难到

底意味着什么?埃斯库罗斯追问着。此一追问把我们带至问题的核心。

让我们先看看埃斯库罗斯悲剧的结局。他的悲剧大多以最后的和解告终。《被绑的普罗米修斯》最终的结局是普罗米修斯与宙斯和解,把残酷的命运告知他,从而使他避免了毁灭。《奥瑞斯提亚》三部曲也以宙斯与命运联合,大地上普降甘霖为结局。《祁援女》同样以一场婚典为最终和解的结局。这种和解绝不同于中国古典悲剧的大团圆。那种大团圆往往是受难者最终得到尘世的安慰,譬如官复原职、有情人终成眷属等等。而埃斯库罗斯的和解则是人扬弃尘世的安慰,最终来到神明的光明之境。

那么这些悲剧中的和解又到底意味着什么?埃斯库罗斯早已领悟到神是分裂的,这就是苦难的根源。因此,所谓宙斯和命运的联合,其实就是分裂的神自身的统一。换而言之,在苦难之后,神重新统一,苦难被彻底克服。那么宙斯和命运联合的关键是什么?

《奥瑞斯提斯》三部曲中有一句话反复出现:“智慧来自痛苦的煎熬。”相当有意味的是,此剧中促使宙斯与命运和解的不是阿波罗而是雅典娜。阿波罗象征人的理性,雅典娜则象征人的智慧。阿波罗只为和解提供契机,而雅典娜却完成了和解。苦难给人的不是别的,正是智慧。人的智慧正是神由分裂而统一并新生的关键。

普罗米修斯曾说过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只有当我受尽苦难、折磨,难以穷计,才可望解除身上的铐链。”(《被绑的普罗米修斯》第513~514行)苦难竟然是自由的必要条件。诚然,苦难意味着智慧,智慧意味着自由。苦难是神和人的纽带。神以苦难击打着人自身设定的种种目标和偶像,把人带至神的祭坛前。《祁援女》一开始就是一个极富象征性的场景:一群衣履鲜明、翩跹起舞的少女被苦难逼至神的圣林中,开始哀诉并祈告。苦难来自神的分裂,这实际上是神对人的拯救。在残酷的法则后面是一片蔚蓝神秘、宁静和谐的晴空。埃斯库罗斯深邃地领悟到:苦难就是人和神的新生。

由此可知,埃斯库罗斯最终给理性无法解释的苦难以生命智慧的解释。他认为神的分裂导致了人的苦难。人被投掷于苦难中,就是被纳入神的视野。在苦难的绝境中,人怨诉,呼告,祈祷,与神相遇,并见证着神的分裂,分担着神的苦弱。人和神同舟共济。在聆听中获得的智慧就是人和神交流的结果。凭借智慧,人获得自由,神重新统一,并把人纳入自身。最终,在大光明中,人得到最终的拯救。埃斯库罗斯的解释何其独特。他的智慧正是古希腊的苦涩而又乐观的最深层的智慧。

四、结 语

从以上对苦难的独特阐释,我们可以看出,埃斯库罗斯的悲剧精神是独特的、深邃的、无与伦比的。狄尔泰曾说:“希腊的悲剧诗人将内心的宗教活动搬到了形象的戏剧中。”的确,埃斯库罗斯的悲剧阐释宣谕的就是苦难中人和神的关系。悲剧就是他的教堂和祭坛,祈祷词和布道词,就是他的宗教活动。

尼采曾说埃斯库罗斯悲剧的真正主角是酒神狄奥尼索斯,他把酒神精神视为通往悲剧诗人心理的唯一确切的桥梁。虽说他言之成理,但终是片面之词。埃斯库罗斯悲剧的核心是苦弱的神和人,而不是简单的个体生命的消殒和永恒生命的酣畅。

埃斯库罗斯与索福克勒斯的区别是明显的。前者强调神的分裂与苦弱,后者强调神的完美与强大。埃斯库罗斯领悟到苦难中的神和人同舟共济,而索福克勒斯却把苦难解释为人向神的回归。因此,埃斯库罗斯的悲剧更具冲突动荡的美,是一种崇高。而索福克勒斯的悲剧则被一种永恒的和谐所笼罩,是一种优美。

欧里庇得斯更是大异其趣。一种怀疑主义如幽灵般地游荡在他的悲剧中。神常成为绝对的诅咒对象。人的苦难得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人的灵魂激荡奔突,无处归依,直至最终或憔悴而终,或壮烈毁灭。埃斯库罗斯和索福克勒斯悲剧中那种真正的和解已不复存在,神已经遥远,人惟有无意义地痛苦而死。

以上三位古希腊悲剧诗人对苦难的阐释,使我们更能看出埃斯库罗斯悲剧精神的独特性与深邃性。

参考文献:

[1][德]尼采.悲剧的诞生[M].周国平译.三联书店,1992.28.

[2]陈洪文,水建馥编.古希腊三大悲剧家研究[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6.153.

[3][古希腊]埃斯库罗斯.埃斯库罗斯悲剧集[M].陈中梅译.辽宁教育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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